《花筵赚·妖警》原文及鉴赏

　　【北南吕一枝花】你问我茫茫何处家,我可也在渺渺波心画。巧偷鹦鹉债,未了鹧鸪茶。(鼓介) (众喝介)大军近前,还不收起了鼓。(末)哎也,看官每。这三弄渔阳,也有少少多多话。且侧着耳,听按板掺搥,须不比瞎着眼弄琵琶闲耍。

　　【梁州第七】俺不是不识字烟波钓叟,是一个有商量鼓史侬家。撑开双眼无搭挂,慵奔怕走,东阁西华。窗楞日影,彩笔金花。大儿呵,会调达狗窦磨牙,小儿呵,忒聪明鸡肋油滑。这些时惨听了过黄陵帝女嗟呀,愁翻了吊江篱湘累怨寡,气吁了问宣室鵩鸟怀沙。逗他,恨咱,暗藏刀送与黄江夏。魄沉洲肯销化,董狐鬼千年滞水洼,因此上棹出蒹葭。

　　【牧羊关】我这里推聋哑,且掀搥撒板牙,你为什么把高庙衣冠刬作平沙。虽然是騃帝子问个虾蟆,也不该把晋英灵揉翻征马。在生时逃寸剐,死后也定披枷。仔细你那狠无常已到了七上八,不见老曹瞒那火鸦烧一把。

　　《花筵赚》 系据 《世说新语》 及 《晋书》 中有关内容敷衍而成,主要讲述晋代温峤与刘碧玉的姻缘故事。温峤姑父刘太傅早亡,姑母带同女儿碧玉、外甥溜两侨寓江左。温峤登门拜望,被留在别馆教溜两读书。温峤闻知碧玉貌美,约同好友谢鲲扮作打花鼓乞儿入刘宅探访,得见碧玉真容,惊为天人。碧玉与侍女芳姿误认谢鲲为温峤,暗生情意。姑母托温峤代为择婿,温峤假冒谢鲲之名自下聘礼。大将军王敦起兵作乱,强劫温峤入幕,又将刘家母女抢至军中,使温峤得以完婚。合卺之夕,刘碧玉方知新郎实即温峤,心生不满,暗以芳姿自代。后温峤得谢鲲帮助,和官军里应外合,平灭王敦叛乱,与碧玉及芳姿共享荣华。这里所选的几支曲表现的是叛臣王敦从逆军中回返武昌养病时在江上为汉末名士祢衡鬼魂痛斥的奇异场景。

　　【北南吕一枝花】 及 【梁州第七】 两曲为祢衡的自述之辞,他放言今昔,道出自己的身份来历和平生事迹。【北南吕一枝花】 中 “巧偷鹦鹉债” 系暗指祢衡曾作《鹦鹉赋》 一事而言; “三弄渔阳” 即 《渔阳三弄》,又称 《渔阳掺挝》,是古代著名的鼓曲; “按板” 意谓拍击板眼; “掺搥” 即 “掺挝”,义同击鼓。面对王敦部众“那来的是什么船” 的喝问,祢衡辞色从容,意态自若,坦然回答说自己就住在烟波浩淼的江心,曾因作赋而与鹦鹉结缘,却至今未能了却鹧鸪茶之事。他毫不理会王敦手下 “还不收起了鼓” 的蛮横命令,略带调侃地表示,自己的鼓曲内涵丰富,不似卖唱瞎子弹琵琶那样一无意味,大家还是仔细听听的好。这一曲先声夺人,初步刻画出祢衡狂放不羁的名士性情。

　　下一曲 【梁州第七】,祢衡见王敦下令将他捉拿到大船上,急忙亮明身份以阻止众人的无礼,说自己是个有学识的鼓史,并非目不识丁的江湖渔翁,孑然一身,无家可归,怕的是同官场僚佐和仙界神灵应酬,喜的是趁窗明几净时舞文弄墨,平生看得上眼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风流放达的孔融,一个是聪明伶俐的杨修; 又说这些时寄居水上,与娥皇、女英、屈原等为伍,听惯了他们的哀怨和叹嗟; 而自己之所以落到这一步,全是因为当初戏弄曹操,引得他怀恨在心,用借刀杀人之计将自己送到江夏,最后死在黄祖手里。英魂不灭,长久在大江的洲渚间徘徊游荡,今天特意乘小船穿出芦苇丛,赶上来说几句话。这一曲上下古今,恣意挥洒,将祢衡愤世嫉俗、目无馀子的傲气英风展露得入木三分。

　　【牧羊关】 一曲中,祢衡嬉笑怒骂,对王敦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曲辞中 “板牙” 即牙板,是用来打板眼的拍板; “刬” 同铲,这里有削除之意。祢衡对王敦的话充耳不闻,一边举槌击鼓,一边扬声斥骂。他责问王敦为什么悍然兴兵,摧毁朝廷宗庙,说就算以往的晋惠帝是个白痴,也不该因此就让马蹄践踏锦绣河山,致使生灵涂炭。说到此处,祢衡不禁义愤填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诅咒起奸佞的下场来,说哪怕王敦在世时能逃过千刀万剐,死后到地狱里还是逃不脱披枷戴锁之类的惩罚。最后,祢衡提出警告说,曹操的八十三万人马曾在赤壁之战中被一把火烧得精光,现在王敦统帅的叛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失道寡助,眼看就将重蹈曹操覆辙,走上彻底灭亡的道路。这一曲义正辞严,无情鞭挞了权奸逆贼令人发指的祸国行径,才雄笔健,气盛言宜,令人拍案称快。

　　明徐渭曾以天纵之才写下有 “明曲之第一” 之称的四部杂剧,总名 《四声猿》,其中 《狂鼓史》 一剧叙写祢衡地府骂曹事,意气纵横,笔力遒劲,曲辞酣畅淋漓,直入化境,为王骥德 《曲律》 称作是 “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祁彪佳《远山堂剧品》亦说读来 “纸上渊渊有金石声”。以上几曲有意采用慷慨激昂的北曲来抒发人物的一腔怨愤,俗中见雅,雄放超迈,很明显是模仿 《狂鼓史》之作,虽无独创性,却将徐渭的曲风学得惟妙惟肖,从中不难见出作者不同一般的功力才情和博采众长的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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