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天瑞篇(节选)》原文及鉴赏

【导语】:

孔子游于太山①,见荣启期行乎成之野②,鹿裘带索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④,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

  孔子游于太山①,见荣启期行乎成之野②,鹿裘带索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④,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⑤,吾既已行年九十矣⑥,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⑦,死者人之终也⑧。处常得终⑨,当何忧哉⑩?”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11)。

  【注释】 ①太山:即泰山。 ②荣启期:人名。成:国名,周武王封其弟叔武于此。春秋时属鲁,为孟氏邑。在今山东泰安地区宁阳县东北九十里。 ③鹿裘:粗制的皮衣。鹿:粗。带索:以索为带。 ④以乐:应作“为乐”。 ⑤不见日月:指瞽目。不免襁褓:指夭折:免,离。 ⑥行年:历年,经年。 ⑦常:平常,谓常事或常情。 ⑧终:极,终结,归宿。 ⑨处:居。得,应作“待”。 ⑩当:读作尚(shang上),犹,还。(1 1⑩自宽:自爱,自我安慰。

  【今译】 孔子游历到泰山,碰见荣启期走在成邑的郊外,穿着粗制的皮衣,腰里系着带子,弹着琴唱歌。孔子问道:“先生这样快乐,为什么呢?”荣启期答道:“我的快乐是很多的:苍天生育万物,只有人最宝贵。而我能够做个人,这是一乐。男女的区别,就在于男尊女卑,所以以男为贵,我既然能做个男子,这便是二乐。人生有没见到日月、没有离开襁褓就死了的,我却已经活了九十岁了,这便是三乐。至于贫穷,那是士人常有的事,死是人的最后归宿,平平安安地活着,等待生命的结束,还忧愁什么呢?”孔子说:“这话说得好啊!他是个能自我安慰的人啊。”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俚谚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章形容俯仰宛□推广,使人听其言如得之世外而人人自足耳。贫死二语,正是要害去处,眼前道理发。能自宽三字,收拾得亦不作怪。”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快论。”又:“收尾断语俱佳。”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此段诲人以贫富死生之理,故如此寓言耳。”

  又:“三乐之说,近人情之论也。”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凡事作退一步想,便有许多乐境,可以养心,可以安命。”

  【总案】 荣叟所谓三乐,不过是一种消极的处世哲学,但正如俗谚所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亦可使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心理上的平衡。此篇寓言寥寥数语,便把一个隐逸者的形象勾画得栩栩如生。他的一篇宏论又是如此痛快淋漓,使急于用世的儒者孔丘也深受感染。而孔子的“能自宽”三字收拾得极妙。儒道本非一家,各有门户,但在这里,却得到和谐的统一,读者也便在这种和谐中得到一种人生的体悟。

  林类年且百岁①,底春被裘②,拾遗穗于故畦③,并歌并进④,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⑤!”子贡请行。逆之垅端⑥,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⑦,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⑧。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⑨,长不竞时⑩,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11)。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12),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131)。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感乎(14)?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15)?”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闻:“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注释】 ①林类:人名。且:将,将近。 ②底:当,在。被(pi音批):同“披”。裘(qiu音求):皮衣,此指恶服。 ③遗穗:收获后田中丢弃的谷穗。故畦(qi音其):上年的旧田垄。 ④并歌并进:且歌且进。 ⑤讯:问。 ⑥逆:迎。垅,同“垄”。垅端:犹言地头。⑦曾:乃,竟。 ⑧留:停。辍:止。 ⑨少(shao音绍):指年轻时。勤行(xing音形),谓劳苦于学习之事。勤:劳。行:事。 ⑩长(zhang音掌):指壮盛时。时,时世,世俗。 ( 1 1)寿:老死曰寿,指终其天年。(12)恶(wu音务):厌恶。 (13)“吾”下脱“安”字。若:如,合。 (14)营营:往来奔忙的样子。求生下当有“之”字。 (15)愈:胜,超过。

  【今译】 林类年纪将近一百岁了。当初春之时,穿着粗制的皮衣,在旧田垄里拾着丢弃的谷穗,边唱边走。孔子前往卫国,老远看见他在田野里,回头对学生说:“那位老人可以和他说说话的,试着去问问他!”子贡要求去。在地头碰上了他。面对他叹息道:“先生居然不悔恨吗,却边走边唱拾着谷穗?”林类走路不停,唱歌不止。子贡不住地追问,林类才仰着头答道:“我悔恨什么呢?”子贡说:“先生年轻时不在学业上勤奋努力,长大了又不在社会上争名争利,年纪大了没有妻子儿女,死的期限快要到了,还有什么快乐来拾着谷穗边走边唱呢?”林类笑着说道:“我当作快乐的几种情况,人们都有,但人们反而把它当作忧愁。我年轻时不在学业上勤奋努力,成年时不在社会上争名争利,所以能这样长寿。年纪大了没有妻子儿女,死期快要到了,所以能这样快乐。”子贡说:“长寿是人的欲望,死是人的忌讳。你把死当作快乐,为什么呢?”林类说:“死与活,一去一回。所以死在这里的,怎知他不活在那里?所以我怎知死生二者不相一致。我又怎知忙忙碌碌以求生存不是胡涂的吗?”子贡听了这番话,不明白他的意思,回来把这话告诉教师。教师说:“我知道可以跟他交谈的,果真如此,但他懂得了这个道理却没有把它讲深讲透。”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死于此安知不生于彼。此生字即其不死者,非复生为人之谓也。不知此理,故有轮转之论也,语言自极明快。”

  又:“列子之书,皆尊敬孔子,故其寓言之中多借孔子以为说。不知果出于列子否耶?”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写状貌好。”

  又:“此即轮回之说,故吾谓前身。”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林类明于所乐。文意欠畅。”

  明·陈仁锡《列子奇赏》:“卒然闻林类之言,盛以为已造极矣,而夫子方谓未尽,夫尽者无所不尽,亦无所尽,然后尽理都全耳。今方对无于有,去彼取此,则不得不觉内外之异,然所不尽者,亦少许处耳。若夫万变玄一,彼我两忘,即理所夷,而实无所遣。夫冥内游外,同于人群者,岂有尽与不尽者乎?”

  【总案】 此段接过庄子“齐物论”、“外生死”的话头,张扬视死生如“往反”的观点,和《庄子·至乐》的自然生死观一脉相承。文笔疏放飘逸,与达观的人生体认相副。“底春被裘”、“行歌拾穗”所勾勒的一副高隐模样,虽则有似曾相识于《庄子》之感,而置问不答,“行不留,歌不辍”的风神,“叩问不已”则“仰而应曰”的举止,寥寥几笔,显示了超俗不凡的得道者的仪态。儒家高足子贡做为陪角,几次发问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林类的高论愈显得洒脱不羁,与人皆有之的爱好憎恶适则相反。而且林类的“所以为乐”并非难以寻觅,而是“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只是那些戚戚终生者没有达到人生的体悟而已。几个“安知”的反问、排比而发,就更见出气辞不凡的谈吐。末尾孔子“得之而不尽者”的评论,轻轻点逗一笔,表明儒家对道家思想的赞许而又不尽相同,使一段文字放而有收,颇耐人思味一番。

  子贡倦子学①,告仲尼曰:“愿有所息②。”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③?”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④,皋如也⑤,宰如也⑥,坟如也⑦,鬲如也⑧,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⑨。”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⑩,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11)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

  【注释】 ①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长言语,善货殖。 ②息:休息。 ③所:处所,地方。 ④圹(kuang音旷):墓穴。 ⑤皋(gao音高):高貌。 ⑥宰如:言如冢宰。 ⑦坟如:言如圹墓。 ⑧鬲(li音离)如:谓如瓦鬲。鬲:古代食器,形如鼎,上小下大。 ⑨伏:藏匿,躲避。 ⑩胥:皆,都。 (11)佚:同“逸”。

  【今译】 子贡厌倦学习,告诉孔子说:“希望有个地方休息。”,孔子说:“活着就没有地方休息。”子贡说:“既然这样,我就没有地方休息了吗?孔子说:“有啊。看那个墓穴吧,象个土堆,象个冢子,象个坟墓,象个瓦鬲,就知道你休息的地方了。”子贡说:“死是件大事啊!君子是休息去了,小人是躲避去了。”孔子说:“赐!你懂得这道理了。人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痛苦;知道年老时的疲困,却不知道年老时的安逸;知道死的厌烦,却不知道死就是休息。”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第言死之乐亦浅,此独从倦学以请。喟然若弛担息肩,而悟入在是矣。从生壮老死至此,句句切近,有情文字。皆熟不深不浅又甚。”

  又:“据此一段虽为贪生恶死者设,然今禅家有死心之论,有夭死人却活之语,此中又有深意,非徒曰生死而已。”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不云死方得息,却但举坟墓之状告之,煞是奇肆。”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何椒丘曰:‘此列子借圣贤之名,因进止之说而明生死之理也’。”

  【总案】 这是一曲残废的赞歌,由子贡的倦学愿息,巧妙地转入“人哉死乎”的讨论。用颂诗般的语调赞美坟墓高耸、宽敞、岸然隆起、空阔,简直是在描写广宫大屋,安室利处一样。虽然有“生之苦”的话头,却说得平淡而无感觉,缺乏博大的气度。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仲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②,不当坠耶?”晓之者日③:“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④,亦不能有所中伤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⑥,充塞四虚⑦,亡处亡块。若躇步呲蹈⑧,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⑨,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⑩:虹霓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11):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12),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13)?”

  【注释】 ①杞(qi音起):国名,周初所封,即今河南开封地区杞县。 ②星宿(xiu音秀):对宇宙中星体的统称。 ③晓之者曰:“晓”下本无“之字”,蒙上文“因往晓之”句而衍。 ④只使:藉使,假使。 ⑤中(zhong音众)伤:击伤。 ⑥块:土块。 ⑦四虚:四方的天空。虚:太虚,太空。 ⑧躇(chu音除), 呲(ci音次):都为践蹈之意。 ⑨舍(shi音释)然:忧虑消释的样子。 ⑩长庐子:楚人,著书九篇,属道家流。 ( 1 1)大(tai音泰):同“太”。 (12)来:将来。去:过去。 ( 1 3 )容心:用心,犹言费心。

  【今译】 杞国有个人担心天塌下来地陷下去,自己无处藏身,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又有个为杞人的忧虑担心的人,就前去开导他,说:“天,是凝聚起来的气体,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气体的。你俯仰呼吸,整天就在天里边动作休息,怎么担心天塌下来呢?”那人说:“天真的是凝聚起来的气,那么日月星辰,不就要掉下来吗?”开导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凝聚的气中有光亮的;即使掉下来,也不能击伤什么。”那人说:“地塌了怎么办?”开导的人说:“地,是凝聚起来的土块,充满四方。你行走践踏,整天在地上动作休息,怎么担心地塌下去呢?”那人忧愁顿消,十分高兴;开导的人也忧愁顿消,十分高兴。长庐子听说这事笑道:“虹霓呀,云雾呀,风雨呀,四时呀,这是凝聚的气体在天上形成的。山岳呀,河海呀,金石呀,火木啊,这都是凝聚的物质在地上形成的。既然知道是凝聚的气体,知道是凝聚的土块,怎么能说不塌?天地,是空间里的一个细小的东西,实有中最大的。很难弄清它的边际,这本来如此;很难测量很难认识,这本来如此。担心它塌,确实太远,说它不塌,也是未必就对。天地不能不塌,那么总归要塌,如果碰上天地塌时,怎么能不担忧呢?”列子听到长庐子的话笑道:“说天地要塌的也错说天地不塌的也错。塌与不塌,是我不能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么那个说天不塌的是一种说法,这个说天会塌的也是一种说法。所以活着不知道死,死了不知道活着,将来不知道过去,过去不知道将来。天塌与不塌,我何必操心呢?”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荣叟、林类、子贡皆取诸怀抱,晓人以常理,此独忧所不当忧而得不忧然后知忧死者之可笑亦若此也。孰非寓言孰非至理,止在识者自得之。”

  又:“从滑稽得实话,即前天地与我偕终,彼一也,此一也,谓人与天地同囿于形,坏自不免不坏者,则有在也,列子为人省烦恼存自然。”

  明·孙矿《列子冲虚真经评》:“突撰出奇人,用以骇俗。然三节解说,不只是就常情揣摩,不知至理果止此否?”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此段之意,谓天本积气,地本积块,必有坏时,故设为此义以形容之。”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乃暇代逆旅主人优堂室之漏乎,然则忧为谁优,喜为谁喜,此则不解之惑也。”

  【总案】 《列子》寓言结构喜用三层转折,层层深入,最后揭明主题。此则即是一例,如登山攀顶,拾阶而上,所上愈高,所见愈广。晓之者、长庐子、列子三段议论,节节铺设,一路逶迤而来,至末“坏与不坏”方为登堂入室。三人所见虽有高下之别,但对宇宙本体形成的认识则一线相穿。主体意识的达观和文笔的劲炼朴放,首尾的自然环扣,拟揣出世俗的一般认识,而层层逐节推论,比起正面直接发论,就要生色得多了。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①,二年而足,三年大穰②。自此以往③,施及州闾④。”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⑤。遂逾垣凿室⑥,手目所及,亡不探也⑦。未及时⑧,以赃获罪⑨,没其先居之财⑩,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11),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12)!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13),地有利(14)。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15),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16),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未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17),过东郭先生问焉(18)。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19)?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苦形(20);况外物而非盗哉(21)?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22);仞而有之(23),比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注释】 ①给(ji音几):供给。 ②穰:丰收。 ③往:后。 ④施;惠。 ⑤道:一本作“意。” ⑥垣:外墙。 ⑦探:一作“探取”。 ⑧未及时:一作“俄而”。 ⑨赃(zang 音脏):脏物,偷来的东西。 ⑩居(chu音贮):蓄。 ( 11)廖:诈,欺诈。 (12)嘻:哀痛之声。 (13)时:四时。 (14)利:指土地和??产的。 (15)滂(pang音旁):润泽。 ( 1 6 )殖:一本作“植”。 (17)重(chong音虫):再,又。罔(wang音枉),欺。 ( 1 8 )过(ge音戈):往访。 (19)审:岂。 (20)载:成。 (21)外物:指人之外的一切物体。 (22)仞(ren音忍):通“认”。

  【今译】 齐国的国氏很富,宋国的向氏很穷;向氏从宋国到了齐国,请教致富的方法。国氏告诉他说:“我会做偷盗的事。开始我偷盗的时候,一年就能自给,两年就有余了,三年就获大丰收。从此以后,我便施舍财物,恩惠遍及乡里。”向氏非常高兴。但他虽明白偷盗的话,却没明白偷盗的含义,就翻墙穿屋,手摸到的,眼看到的,没有不统统拿走的。不久,便因被查出脏物而受处罚,没收了他以往积蓄的财产。向氏认为国氏是骗自己,就前去埋怨他。国氏说:“你是怎样偷盗的?”向氏就说了他偷盗的情况。国氏说:“唉!你弄错了偷盗的含义到这种地步吗?现在我要告诉你了。我知道天有四时,地有出产。我偷盗天地的四时与地里的出产,云雾雨露的滋润,山岳湖泽的养殖,来种植我的禾黍,载培我的庄稼,打起我的墙垣,建起我的屋舍。在陆地上就偷盗禽兽,在水里就偷盗鱼鳖,没有不偷盗的。至于庄稼、土木、禽兽、鱼鳖,都是天地长成的,难道我自己有它吗?但是我向天地偷盗就不会有什么祸殃。而金玉这些珍宝,粮食布疋这些货物,是人生产出来的,难道是天赐与的吗?你偷盗它们而犯罪,这又怨谁呢?”向氏大惑不解,认为国氏又来欺弄自己。拜访东郭先生向他请教。东郭先生说:“你整个身体怎么就不是偷盗来的呢?那是偷盗阴阳二气的调和来完成你的生命,长成你的形体;何况自身之外的东西就不是偷盗来的吗?确实如此,天地万物是一个道理;承认它而占有它,都是错的。国氏的偷盗,是出于公理,所以免除灾祸;你的偷盗,是出于私心,所以受到惩罚。有公道私道的,亦算偷盗,没有公道私道的,也算偷盗,以天地所生为公道,以人之所聚为私道,这是天地的本性,懂得天地的本性哪个算偷盗呢?哪个算不偷盗呢?”

  【集评】 宋·刘辰翁《列子冲虚真经评点》:“创论怪奇,委形委蜕,犹是隔一壁诘。善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险语通近,未可为戏言也。……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正是此意。此等处似非列子本书”。

  明·孙矿《列子冲虚经评》:“雅细明净,彻首尾完善。是一篇有条理文字,然未入涤境。”

  又:“以盗喻道,自是道家大旨,故为谜语见奇。”

  又:“亦有风度。”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卷三:“郑少谷曰:‘此段意言人在天地之间,皆盗窃天地之有所以为生。’故如此形容,所以为异端。”

  【总案】 国氏的“盗天”之论洋洋洒洒,山一连串短句组成,强调按照自然规律,发挥人的征服自然主观能动性,获取物质所得,具有显明的积极意义。与国氏的物质实论相比,东郭先生则是哲理虚论,“若一身庸非盗乎”承接前文盗人、盗天之论,进而推及“况外物而非盗哉”。全段处处围绕“盗”字立论行文,“盗”字络绎出现十八次之多,意不相类,读来颇有趣致。庄谐相映,事理互衬,构思巧妙 。 起手发语“吾善为盗”,引出无限波折,末尾“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淡宕飘逸,而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意致,使人寻味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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