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显学①,儒、墨也。儒之所至②,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③。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④,有子思之儒⑤,有颜氏之儒⑥,有孟氏之儒⑦,有漆雕氏之儒⑧,有仲良氏之儒⑨,有孙氏之儒⑩,有乐正
清代长篇章回体小说
长篇章回体小说是清代创作最繁荣、取得成就最高的小说类型,名篇佳作层出不穷。其中,《儒林外史》的问世,标志着中国小说史上开始
2024-09-29
世之显学①,儒、墨也。儒之所至②,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③。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④,有子思之儒⑤,有颜氏之儒⑥,有孟氏之儒⑦,有漆雕氏之儒⑧,有仲良氏之儒⑨,有孙氏之儒⑩,有乐正
世之显学①,儒、墨也。儒之所至②,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③。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④,有子思之儒⑤,有颜氏之儒⑥,有孟氏之儒⑦,有漆雕氏之儒⑧,有仲良氏之儒⑨,有孙氏之儒⑩,有乐正氏之儒(11)。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12),有相夫氏之墨(13),有邓陵氏之墨(14)。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15),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16)?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17)?殷、周七百余岁(18),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19),意者其不可必乎(20)!无参验而必之者(21),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22),诬也(23)。故明据先王(24),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25),明主弗受也。
【注释】 ①显学:显著的学派。 ②所至:指造诣最高的人。至:极,最。 ③墨翟:战国初鲁国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 ④子张:姓颛(zhuan音专)师,字子张,孔子学生。 ⑤子思:孔子之孙,名伋( ji及)。孟子是他的再传弟子。 ⑥颜氏:指颜回,字子渊,亦称颜渊。孔子最得意的学生。 ⑦孟氏:指孟轲,战国中期儒家的主要代表人。 ⑧漆雕氏:姓漆雕,名启,孔子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19)意者其不可必乎(20)!无参验而必之者(21),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22),诬也(23)。故明据先王(24),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25),明主弗受也。
【注释】 ①显学:显著的学派。 ②所至:指造诣最高的人。至:极,最。 ③墨翟:战国初鲁国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 ④子张:姓颛(zhuan 音专)师:字子张,孔子学生。 ⑤子思:孔子之孙,名伋(ji及)。孟子是他的再传弟子。 ⑥颜氏:指颜回,字子渊,亦称颜渊。孔子最得意的学生。 ⑦孟氏:指孟轲,战国中期儒家的主要代表人。 ⑧漆雕氏:姓漆雕,名启,孔子学生。 ⑨仲良氏:顾广圻《韩非子识误》说“‘梁’、‘良’同字。”则指仲梁子,战国时鲁国儒家学者。梁启超说,可能指悦孔子之道的陈良。 ⑩孙氏:指孙卿,即荀况,韩非和李斯都是他的学生。 (11)乐正氏:姓乐正.名子春,是孔子学生曾参(shen音森)的弟子。 (12)相里氏:指相里勤,墨家代表人物,见于《庄子·天下篇》。 (13)相夫氏:孙治让《札迻》: 《广韵》二十“陌”、“伯”字注云:“《韩子》有伯夫氏,墨家流。” (14)邓陵氏,即邓陵子。《庄子·天下篇》有“南方之墨者……邓陵氏之属。” (15)舍:舍弃。(16)将(qiang音枪):请。定,审定,判断。 (17)诚:确实,真实,指真实与否。 (18)殷、周七百余岁:指从商、周之际到韩非时代,下句算法与此相同。儒家崇尚周文王、周公,墨家尊崇夏禹,所以韩非这样计算。(19)审:审察。 (20)意:想来。必:肯定,断定。 (21)参验:验证,参,验。 (22)据之:以之为据。 (23)诬:欺诬。 (24)先王:此指尧、舜、禹、汤、文、武。 (25)杂反:杂乱矛盾。
【今译】 社会上最显著的学派,是儒家和墨家。儒家造诣最高的人是孔子。墨家造诣最高的人是墨翟。自从孔子死后,有子张派的儒家,有子思派的儒家,有颜子派的儒家,有孟子派的儒家,有漆雕启派的儒家,有仲良氏派的儒家,有荀子派的儒家,有乐正子春派的儒家。自从墨子死后,有相里勤派的墨家,有相夫氏派的墨家,有邓陵子派的墨家。所以孔子、墨子死后,儒家分为八派,墨家分为三派,各派对孔、墨学说取舍相互矛盾,互不相同,却都自称是孔、墨的真传,孔子、墨子不能复活,请谁来判断社会上这些学派的真假呢?孔子、墨子都称道尧、舜,而对尧、舜的行事取舍不同,都自称是尧、舜的真传,尧、舜不能复活,请谁来判断儒、墨的真伪呢?自殷、周之际七百多年来,虞、夏之际二千多年来,尚且不能判定儒、墨称道尧、舜的真伪,现在还想考察三千多年前的尧、舜之道,想来这是不可能确定的吧!不经检验就判断事物的真伪,那就是愚蠢;不能判断真伪与否就引为根据,那就是欺诬。所以,那些公开宣称依据先王之道,武断地肯定尧、舜的学派,不是自己愚蠢,就是欺诬别人。愚蠢欺诬的学说,杂乱矛盾的行为,英明的君主是不接受的。
【集评】 晋·郭子玄:“先秦之文明白敷畅,温沦有叙,如此篇者。至晁错辈渐趋豪逸,马迁则奇怪百出矣。”(见明·焦竑《韩非子品汇释评》)
明·孙月峰:“陡折转,绝有力。”(按,指“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
又:“合上二意转入今论,波澜固不穷。”(按,指“今乃欲审尧、舜之道”数句。以上二条见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
明·刘概:“通言古学不足据,空言不足信。”(见明·焦竑《韩非子品汇释评》)
明·杨升庵:“二宕句痛惋欲绝,欲觉当时儒可坑,墨可杀。”(按,指“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见明·归有光《诸子汇涵》。)
明·陈深:“源远未分,亦是自然之势。”
明·孙矿:“从孔墨说起,见得古事不可行,虚谈不可用。”
明·张榜:“极其阔达纵横,不可控揣。”(以上三条见日人·蒲坂园《定本韩非子纂闻》)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一转一层,层层愈高。”
【总案】 在先秦诸子的学术运动中,孔子高唱于春秋末世,墨子呐喊于战国初年,儒墨蔚为大国,成为开辟一个思辨时代的显学,此后两家学派遍布天下。所以欲批判儒、墨,先勾勒两家学派离分大势,再从两家俱道尧舜而时间绵远的特点指出其“真”、“诚”之可疑,空言无据而不可用,断言为“愚诬之学,杂反之行”。一段平淡文字,合而有分,分后复合,往来自然,条畅有序,次第井然。不以词胜,惟以意取。
墨者之葬也①,冬日冬服,夏日夏服②,桐棺三寸③,服丧三月④,世主以为俭而礼之⑤。儒者破家而葬⑥。服丧三年,大毁扶杖⑦,世主以为孝而礼之。夫是墨子之俭⑧,将非孔子之侈也⑨;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也⑩。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漆雕之议(11),不色挠(12),不目逃(13),行曲则违于减获(14),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15)。宋荣子之议(16),设不斗争(17),取不随仇(18),不羞囹圄(19),见侮不辱(20),世主以为宽而礼之(21)。夫是漆雕之廉,将非宋荣之恕也(22);是宋荣之宽,将非漆雕之暴也。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23),人主兼而礼之。自愚诬之学、杂反之辞争,而人主俱听之,故海内之士,言无定术(24),行无常议(25)。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26),杂反之学不两立而治(27)。今兼听杂学缪行同异之辞(28),安得无乱乎(29)?听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30)。
【注释】 ①葬:指丧葬制度。 ②这两句指用死者随身衣服安葬:不另做葬衣。 ③桐棺三寸:表示棺板不坚固而且很薄。 ④服丧三月:表示守孝时间很短。以上两句都是针对儒家外椁(guo音果)内棺、服丧三年的厚葬比较而说。 ⑤世主:当代的君主。礼,礼遇、敬重。 ⑥破家而葬:倾家荡产地办丧事。 ⑦大毁扶杖:痛哀损身,行需扶杖。 ⑧是:肯定,赞成。 ⑨将:必定。非:否定,反对。侈:浪费。 ⑩戾(li音利):乖戾,违反人情。此指不孝。 (11)议:议论,主张。 (12)色挠:面露屈服表情。 (13)目逃:与人对视,目不回避。 (14)行曲:行为邪曲。违:避退。臧获,被俘虏而做奴隶的人,此指奴婢。获:俘获。 (15)廉:方正有棱角。 (16)宋荣子:一说荣:姓。宋国人,属道家黄老学派。韩非于此把他视为墨家,师法《荀子·非十二子》的看法。 (17)设:陈说述论,指倡导。 (18)取:采取。随仇,指报仇。 (19)囹圄:指关进监狱。 (20)见侮:被欺侮。 (21)宽:宽宏大量。(22)恕:宽恕,宽容。 (23)二子:二位,指漆雕启和宋荣子。 (24)定术:固定的主张。 (25)常:固定。议,通“仪”,标准。 (26)兼时:同时。 (27)立:存。治,指用于治理国家。 (28)杂学:驳杂的学说,指“无定术”之学。缪行:指“无常议”的行为。缪:通“谬”,荒谬,颠倒。同异:互相矛盾。 (29)安得:怎能。 (30)必然:必然如此。
【今译】 墨家的丧葬制度:冬天就穿冬天的衣服,夏天就穿夏天的衣服,桐木棺材只有三寸厚,守孝三月,当代的君主认为俭约而敬重他们。儒家倾家荡产地办丧事,守孝三年,哀痛损身,行需扶杖,当代的君主认为仁孝而敬重他们。要是赞成墨子的节俭,必定反对孔子的浪费;要是肯定孔子的仁孝,必定反对墨子的不孝。现在仁孝和不孝、浪费和节约都分见于儒、墨,然而君主同样敬重他们。漆雕启主张,面色不露出屈服,目光不回避对视,行为不正,对奴仆都要退避,行为正直,对诸侯也敢盛气怒责,当代的君主以为刚直而敬重他。宋荣子主张,倡导不与人争斗,采取不报仇怨,不羞愧被关进监狱,受人欺侮不以为耻辱,当代的君主以为宽宏大量而敬重他。倘若赞成漆雕启的刚直,必定反对宋荣子的宽容;要是赞成宋荣子的宽容,必定反对漆雕启的暴烈。现在宽宏和刚直、仁恕和暴烈都见于二人的主张中,君主都敬重他们。自从愚陋欺诬的学说、杂乱矛盾的言论争辩以来,而君主全都听信他们的说法,所以天下的文士,言论没有固定的宗旨,行为没有一定的准则。冰块和烧炭不能长久地放在同一个容器里,寒冬和酷暑不能同时到来,杂乱矛盾的学说不能同时并存而用来治理国家。现在君主同时听取那些杂乱的学说和有荒谬行为的人互相矛盾的主张,国家怎么能不乱呢?听言行事既然这样,君主在治理民众方面,也必定是这个样子。
【集评】 明·姜宝:“曲折往复、引事设譬,说尽世情,字字精神,非胸襟开阔.国事透彻,如此不可下笔。(见明·陆可教《韩非子玄言评苑》。)
明·张榜:上下绾处,人所不解化境。”(按,“下”,指“墨者之葬”一节。)
又:“以前言听行,以后言治人,此三句过文。”(按,指段末二句。以上二条见日人·蒲坂园《定本韩非子纂闻》。)
【总案】 儒、墨对葬制都有显明的主张,而且龃龉不合,韩非批判的锋芒先瞅准君主兼礼此一肯綮,提刀分劈两半:“以为俭而礼之”、“以为孝而礼之”。至“是俭将非侈”、“是孝将非戾”,则奏刀騞然,如土委地。论至“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则提刀而立,四顾无人。再以漆雕之廉与宋荣之恕,用同样的手法论述,以畅前文。以下用“自(自从)”字句收束,指明君主兼听并礼儒墨,治国必乱。从头至尾始终把两不相立事说得泾渭分明,桐棺、扶杖的比量,怒责诸侯和不羞囹圄的比照,冰炭、寒暑的比喻,语语眉目朗然。说到最后,读者就不得不相信他“安得无乱”、“又必然矣”的话了。这一段把儒墨和世主对应绾合写来,一连串的“礼之”、“兼礼之”,最后总结为“今兼听”一句,与前段末的“杂反之行,明主弗受”,反面照应,以见“世主”不察当否之言,故有乱国之祸。这样也与上段绾合起来,意脉流通,不是起句“墨者之葬”的突然出现。“今兼听”五句,转动多变,与前整饬的句式不同。反激有力,可谓此段之“豹尾”。
今世之学士语治者①,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②。”今夫与人相若也③,无丰年旁入之利而独以完给者④,非力则俭也。与人相若也,无饥谨、疾疚、祸罪之殃⑤,独以贫穷者⑥,非侈则惰也。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今上征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⑦,是夺力俭而与侈惰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节用⑧,不可得也。
【注释】 ①语:谈论。 ②与:给予。实,充实。 ③夫:彼,指有人。相若:相似。 ④旁入:其它收入。独:指独自能够。完给:供养充足。完:全,充足。 ⑤饥馑:庄稼、蔬菜不丰熟,指荒年。疾疚,久病。祸:灾祸。罪:犯罪。 ⑥独:偏偏。 ⑦征敛:征入。⑧疾作:努力耕作。疾,急速,急切。
【今译】 当代的学者谈论治理国家,大多数人都说:“把土地分给穷人,以充实他们匮乏的资产。”现在有人和别人的资产差不多,没有遇到丰年的裕余和其它收入的利益却独能自给自足,这不是由于勤劳,就是由于节俭。同别人的条件相似,又没有遇到歉年、久病、灾难、犯罪等祸殃,却偏偏贫穷,这不是由于奢侈,就是由于懒惰。奢侈懒惰的人贫穷,而勤劳节俭的人富裕,现在的君主向富人征收财物施舍给贫穷的人,这是剥夺勤劳节俭者的财富而赐予奢侈懒惰的人,那么要想求得老百姓努力耕作和省吃俭用,是不可能的。
【集评】 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设此民间一段,立论切事,理近人情。”(按,此语作者,各家说法不一:有陈深、王维祯、王槐野之歧异。)
明·孙月峰:“四‘不可得’本是平铺体,而中间错综顿挫,脱去畦径,乃更觉神采溢出。”(按,其它三‘不可得’见于下文。见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
明·申时行:“此段总是后段所云“所养非所用”二句,俱是切确议论。”(见《韩非子品汇释评》。)
明·张榜:“韩子之文暗转,此则显然,甚快人。”(见日人·蒲坂园《定本韩非子纂闻》)
【总案】 墨子讲“有财者勉以分人”(《尚同》),孔子讲“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论语·季氏》),在对国家、人民的经济管理上,二子看法合流。所以这里的“今世之学士”,则冲着儒墨而言。韩非设置了一个两端重量“相若”的天平,然后把“力俭”和“侈惰”放在上面去称量,所显示的“无丰年旁入之利而独以完给”与“无饥谨、疾疚、祸罪之殃独以贫穷”的“轻重”升降的差别,自然也就精确无误。所以国君要把所应得的财富的“法码”摆置平衡,去敛富人而施贫家,那就当然是“夺力俭而与侈惰”了。把因果性推理,更化为比量性的论证,也就愈显得雅俗共晓而“理近人情”了。虽然作者抹煞了一个事实——凡贫穷不一定“非侈则惰”,凡富有不一定“非力则俭”,但一经他的称量计算,似乎看不出任何的称多论少破绽来。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①,不处军旅②,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③,世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④,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⑤。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⑥,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⑦。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⑧,不可得也。藏书策⑨,习谈论,聚徒役⑩,服文学而议说(11),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12)。”夫吏之所税(13),耕者也;而上之所养,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14),不可得也。立节参明(15),执操不侵(16),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之士(17)。夫斩首之劳不赏(18),而家斗之勇尊显(18),而索民之疾战距敌而无私斗(20),不可得也。国平则养儒侠,难至则用介士(21)。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所以乱也。且夫人主于听学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22);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今以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为非也,而不息其端(23)。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乱亡之道也。
【注释】 ①义:行为的准则。危城:指有战争危险的城市。 ②处军旅:置身军队,即当兵参战。 ③易:交换,指舍弃。胫:小腿。 ④贵:指看重。高:指称赞。 ⑤物:物质利益。 ⑥陈:陈设,摆出,指拿出。 ⑦死命:指出力卖命。 ⑧出死:尽力到死:指拼命。重:重视。殉上事:为君主的事业献身。 ⑨策:简策,用竹简编成的书。 ⑩徒役:门徒。 (11)服:指学习,钻研。文学:文献经典。 (12)道:原则。 (13)所税:征税的对象。 (14)少言谈:少发言论。 (15)参明:高明。 (16)执节:坚持操守。执:掌握,指坚持。(17)自好:自爱,指爱惜自己的名声。 (18)斩首:指为国杀敌。 (19)家斗:指私斗。 (20)疾战:奋战,距,通“拒”。 (21)介士:穿铠甲的战士,介:甲,铠甲。 (22)布:公布。之:于。 (23)息:止。端:开头、苗头。一说本也,本旨。
【今译】 现在在这个地方假若有一个人,行为的准则是,不进入有战事的城市,不置身军队之中,不肯为了国家大利而舍弃他小腿上一根毫毛,当代的君主必定因此而尊重他,看重他的智略,并且称赞他的行为,认为是轻视物质利益看重自己生命的人。君主其所以拿出肥沃的田地和高大的住宅,设置官爵和俸禄,是用来换取民众的出力卖命。现在君主尊重轻视外物重视生命的学者,而要求民众拼命,重视君主的事业,愿意牺牲生命去干,这是不可能的。收藏书籍,练习谈辩,招集门徒,钻研文献经典而议事说理,当代的君主必定因此而尊重他,说:“敬重贤能的人,正是先王的原则。”官吏征税的对象是耕田的农夫;而君主所供养的是学者。耕地的农夫要缴纳很多的赋税,学者却受到重多的赏赐,而君主要求农夫努力耕作而少发言论,这也是不可能的。树立气节,标榜高明,坚持操守而不容侵犯,一听到怨恨自己的话,必定立刻拔剑进行报复,当代君主必定因此而敬重他,以为这是爱惜自己名声的人。为国杀敌有功劳的不加赏赐,私斗勇敢的反受到尊重荣显,而君主要求战士奋力作战抵御敌人而不要私斗,这也是不可能的。国家太平时供养儒生和侠客,危难降临时却要用战士去打仗。所供养的人不是所要用的人,所要用的人不是所供养的人,这就是发生祸乱的原因。况且君主听取学者的话,如果认为他的话正确,就应在官府公布,并且任用他;如果认为他的话不对,就应当屏退他,不让他的主张露头。现在君主认为正确的言论,而不在官府公布;认为错误的言论,而又不去制止他的主张露头。对的不用,不对的不制止,这是祸乱亡国的政策。
【集评】 宋·刘须溪:“‘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非用非所养。一篇主意在此数句。”(见《韩非子品汇释评》)
明·孙月峰:“似不炼而实炼。”
明·张宾王:“收前四段甚得力。”(按,指“国平养儒侠”段末数句,以上二条见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渭开头七句“波澜汹涌”。
明·归有光《诸子汇函》:“陈孟常曰:“此段愈愤闷愈激切’。”
【总案】 这里所批判的怨言过耳必报之以剑的“自好之士”就是国君所豢养的侠士,侯外庐等人的《中国思想通史》据韩非“侠以武犯禁”之说指出,墨家后期大体可分两派:“一派趋于思维规律的专门研究,成为先秦名辩思潮的重镇;一派变为社会运动的游侠,推行墨子的宗教思想。”据此,批判游侠私斗犯禁,即是对墨家致敌的挞伐,故尔还是针对“显学”给予攻击。至于所指责的不易其一毛而取天下大利的的杨朱学派,不过是批判的陪桩角色。批判儒、墨时时不忘与耕战之民作对照比观,从而得出“国平养儒侠”四句结论,实在是抓住了儒家浮阔不切实用、墨侠私斗不守安分的要害。以及进而推论的“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乱亡之道也”的结语,用笔“古质坚光”而有“固若金汤”或“重如山岳”(清张道绪语)的特色,联系段前的三句“世主必从而礼之”、三句“不可得也”来看,这个特色则更显著。
澹台子羽①,君子之容也②,仲尼几而取之③,与处久而行不称其貌④。宰予之辞⑤,雅而文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智不充其辩⑥。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⑦;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实之声⑧。今之新辩滥乎宰予⑨,而世主之听眩乎仲尼⑩,为悦其言(11),因任其身,则焉得无失乎(12)?是以魏任孟卯之辩(13),而有华下之患(14);赵任马服之辩(15),而有长平之祸(16)。此二者,任辩之失也。夫视锻锡而察青黄(17),区冶不能以必剑(18);水击鹄雁(19),.陆断驹马,则减获不疑钝利。发齿吻形容(20),伯乐不能以必马(21);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22),则臧获不疑驽良(23)。观容服,听辞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试之官职,课其功伐(24),则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25),猛将必发于卒伍(26)。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27);迁官袭级(28),则官职大而愈治(29)。夫爵禄大而官职治,王之道也(30)。
【注释】 ①澹(tan音谈)台子羽:姓澹台,名灭明,字子羽。鲁国人,孔子的学生。 ②容:仪表。 ③几:庶几,接近,此指以为接近。取:选中,看中。 ④称(chin音趁):相称。 ⑤宰予:字子我。孔子学生。 ⑥不充:不及。辩:口才。 ⑦失:失误,出差错。 ⑧失实:与失际不符。声:名,指事。 ⑨滥:泛滥,超过。 ⑩眩乎仲尼:比孔子还要糊涂。眩:迷惑。 (11)为:由于。 (12)焉得:怎么能。 (13)孟卯:即芒卯,又称昭卯。魏国的相,有口才。 (14)华下之患:前273年,孟卯率魏军与赵合攻韩,秦将白起援救,在韩国华下击败魏赵,死伤十五万。华下,即华阳,位于今河南密县东北。 (15)马服:赵国名将赵奢以功封为马服君,此指其子赵括。马服:山名,在今河北邯郸西北。 (16)长平之祸:前260年,秦攻赵,相拒于长平,秦用反间计,使赵王用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廉颇为将,结果赵括战死,赵军被坑杀四十五万。长平,赵国地名,在今山西高平县西。 (17)锻锡:古人锻炼金属时掺的锡。青黄,蓝黄色,冶炼金属时的火色。 (18)区(ou音欧)冶:即区冶子,春秋末期越国著名的铸剑家。 (19)鹄:水鸟,俗称天鹅。此句和下句的“水”和“陆”都作状语。 (20)发:见。吻:嘴唇。形容,形体外貌。 (21)伯乐:春秋末期晋国人,善于相马。必:判定。 (22)末涂:路程终点。涂:通“途”。 (23)驽:劣马。 (24)课:考核。功伐:功绩。 (25)州部:基层行政单位。 (26)卒伍:指军队的基层单位。 (27)劝:劝勉,勉励。 (28)迁:迁升。袭级,逐级提升。袭:层层上加。 (29)治:指治理效果。 (30)王(wang音旺):称王。
【今译】 澹台子羽有君子的仪表,孔子以为他近于君子而看中了他,和他相处日久而发现他的行为和仪表不相称。宰予的言辞,博雅而有文采,孔子认为他有智才而看中了他,和他相处日久而发现他的才智赶不上他的利口辩辞。所以孔子说:“以仪表衡量人,错认了子羽;以言辞衡量人,错认了宰予。”因此象孔子这样的聪明,还有错误不符合实际的事。现在新出现的辩说之辞远远超过了宰予的辨辞,而当代君主听人言辞却比孔子还要糊涂,因为喜悦他们的言论而任用他们,那么怎能不发生错误呢?因此,魏国信任孟卯的辩才,而遭到华下兵败的患害;赵国信任赵括的空谈,而遭到长平惨败的祸难。这两桩事,都是相信辨谈的错误。只看锻炼时掺锡多少和火色怎样,就是区冶也不能断定剑的好坏;在水上砍杀鹄和雁,在陆上劈杀大小马匹,就是奴仆也不会弄错剑的利钝。只看唇齿形体外貌,就是伯乐也不能判定马的优劣;用车子驾上马,而看马奔跑的路程终点,就是奴仆也不会弄错马的好坏。只观察仪表服饰,只听谈论的言辞,就是孔子也不能判定士的贤愚;用官职试用他,考核他的功绩,就是平庸人也不会弄错才能的高下。所以英明君主的官吏,宰相必定是从地方下层官吏中提拔上来,猛将必定是从士兵队伍中挑选出来,有功劳的人一定给子赏赐,那么爵位和俸禄愈高而多的就愈能勉励自己;逐级提升官职,那么官职愈大的就愈有治理成效。爵位、俸禄高而多的官务就能做好,这就是称王天下的原则。
【集评】 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引事言空谈不可用。”又云“听虚谈无参验之喻。”(明·焦竑谓为明·赵瑶语)
明·杨升庵: “振笔发彩” (按,指“视锻锡”数喻。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任辩,实是千古通弊。”又谓区治数喻,“愈言愈妙,‘必’字雅。”
【总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在这里得到鲜明形象的论述。韩非熟谙历史,注意世情,文场的子羽、宰予,武场的孟卯、赵括,南方铸剑的区冶,北方相马的伯乐,——驱遣笔下,这些材料或见于其它文献,但所用不同。比如《战国策·赵策》:“吴干将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盂。”则知“肉断牛马”似是战国时流行人口的俗语,以喻剑利。韩非则从剑利,伯乐善相马等翻进一层,说明认识事物必须经过实践的验证来确定事物的真伪,这是对文章首段所批判的“无参验而必之”的进一步正面阐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的著名论断,就建立在“参验论”的基础上。
磐石千里①,不可谓富;象人百万②,不可谓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③,象人不可使拒敌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④,是地不垦与磐石一贯也⑤。儒侠毋军劳⑥,显而荣者,则民不使,与象人同事也⑦。夫知祸磐石象人⑧,而不知祸商官儒侠为不垦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类者也。
【注释】 ①磐石:巨石,此指有石头的田地。 ②象人:俑人,殉葬用的木偶陶俑假人。 ③粟、小米:泛指粮食。 ④商官:用财货买得官爵的商人。技艺之士,从事有技术性的手工业者。 ⑤一贯:指一样。 ⑥毋:无,没有。 ⑦同事:指同类,同样。⑧事类:事情的类似性。
【今译】 拥有一千里巨石山地,不能叫作富有;拥有一百万泥偶俑人,不能叫作强大。石头不是不大,数量不是不多,然而不能称为富强:因为巨石不出产粮食,泥偶俑人不能用来抵抗敌人。现在商官和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也都不耕而食,这样土地得不到开垦,也就和不产粮食的巨石山地一样了。儒生和侠客没有军功,却显贵而荣耀,那么民众就不听支使,就和泥偶俑人没有两样。只知道巨石山地、泥偶俑人为祸害,却不懂得商官儒侠就象不能垦种的地和不能支使的人一样也是祸害,那就是不懂得事情有类似的情况。
【集评】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磐石、象人“喻虚谈无实。”
明·焦竑《韩非子品汇释评》:“钱福曰: ‘并设二喻,如操双剑’。”
明·杨升庵:“句欲穿石。”(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谓“磐石”四句“语极奇俊”。
【总案】 前段既论实际功效是“必剑”、“必马”、“必士”的优劣的标尺,此段即以此来衡量商官儒侠。磐石、象人是就显学设喻,“如操双剑”向儒墨劈去。石大数众是就其学之“显”而言,“磐不生粟”比喻儒家虚谈而不切实用,象人不可拒敌比喻墨侠无益于“疾战”。两“祸”字句,转折道紧,气鼓句长,如长戟大弓,森然舞动,力可穿石。“磐石”四句意炼句锻,伟岸奇俊,是很富有强烈的个性化格言式的语言,《韩诗外传》的“磐石千里,不为有地;愚民百万,不为有民”,当即从此化出。
故敌国之君王虽说吾义①,吾弗入贡而臣②;关内之侯虽非吾行③,吾必使执禽而朝④。是故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故明君务力⑤。夫严家无悍虏⑥,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
【注释】 ①敌国:国力相当的国家。敌:匹敌,势均力敌。说:通“悦”。义:宜,适宜,指合理适宜的事。 ②此句似有误:梁启雄《韩子浅解》:“据下文‘吾必使执禽’,‘吾弗入贡’当为‘吾弗能必使入贡。”日人兴文社《韩非子讲义》’:“‘吾’字衍。”陈启天《韩非子校释》:吾,“或为‘彼’字之误。” ③关内之侯:战国时设置的空有封号的爵位。非:反对,不满。 ④执禽:先秦时朝见君主有持禽类作礼物的制度。⑤务:致力,从事。 ⑥虏:奴仆。
【今译】 所以势均力敌的国家的君主虽然喜欢我办事合理,但我无法使他进贡称臣,空有爵位的关内侯虽然反对我的行事,我一定能使他带上礼物来朝见。因此国力强大,别人就来朝见,力量弱小就要朝见别人,所以英明的君主致力于增强国力。在家教严厉的家庭没有凶悍的奴仆,而慈爱的母亲却有不成器的儿子。我由此懂得威严的权势可以禁止暴行,但恩德的深厚却不能制止祸乱。
【集评】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李斯尝称此以媚二世。”又云“恩不如威之喻。”(按,指“严家”二句。)
【总寨】 从对方与自己两个方面论证地位的从属取决于力量的大小。韩非是强力的崇拜者,末四句即他对“威势”的赞歌,这种“唯力论”,遗祸非浅。司马迁说他“极惨馓少恩”,这也正是法家的通病。
夫圣人之治国①,不恃人之为吾善也②,而用其不得为非也③。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④;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⑤。为治者用众而舍寡⑥,故不务德而务法。夫必恃自直之箭⑦,百世无矢;恃自圜之木⑧,千世无轮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无有一,然而世皆乘车射禽者何也?隐栝之道用也⑨。虽有不恃隐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贵也。何则?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不恃赏罚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贵也。何则?国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术之君⑩,不随适然之善(11),而行必然之道(12)。
【注释】 ①圣人:能以法治国的理想君主。 ②恃:依恃,依靠。为吾善:做自己认为的好事,即自觉地做好事。与下文“自善”意相近。 ③用:指使。 ④不什数:不能以十来计算,即数不到十个。⑤齐:整齐,一致。 ⑥用众而舍寡:采用对多数人有效的方法而舍弃只对少数人有效的措施。 ⑦箭:造箭用的竹竿。 ⑧圜,通“圆”。 ⑨隐栝(gua音瓜):矫正曲木的工具。 ⑩术:统治权术。(11)随:从,追求。适然:偶然。 (12)必然之道:必然要实行的治国之道。
【今译】 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不依靠人们自做好事,而要使他们不敢为非作歹。依靠人们自做好事,全国数不出十个人;而使人们不敢为非作歹,就能使全国一致。治理国家的人采用对多数人有效的办法而舍弃只对少数人有效的措施,所以不致力于德治而致力于法治。如果一定依靠原本端直可以做箭的竹竿,那百世都会没有箭;如果依靠原本很圆的木头,那千世都会没有车轮。原本端直的竹竿,原本很圆的木头,百世不会有一个,然而世人都乘车子射禽鸟,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运用矫正工具改造自然物的原则在起作用。即使有不依靠隐栝矫正而有原自端直的竹竿、原自很圆的木头,高明的工匠也不会看重。这是什么原故?因为乘车的不止一个人,射箭的不止射一次。不依靠赏罚而依靠自做好事的人,英明的君主是不看重这种办法,什么原因呢?因为国家的法令不可以丢弃,而且所要统治的人又不是一个人。所以有统治权术的君主,不追求少数人的偶然行善,而推行必然要实行的法治之道。
【集评】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谓“百世无矣”数语“喻民不自善,必以法驱之。”
明·杨升庵曰:“文情如颓波崩烟。”(明·归有光《诸子汇函》)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二‘贵’字映发。”
【总案】 “圣人治国”云云,全然是法治主义者韩非夫子自道之语。他把儒家“恃人为吾善”(即“恃自善之民”)的德化仁治,用竹、木两喻,语语推波助澜,如剥春笋,层层剥得精光,说得德化一点儿也不可为治,而论述又是那么的心平气和,不急不迫。在这里一个主张严刑酷法的思想家,似乎变化的循循善诱的温和法治启蒙教育家。
今或谓人曰①:“使子必智而寿②,”则世必以为狂③。夫智,性也④;寿,命也⑤。性命者,非所学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为说人⑥,此世之所以谓之为狂也。谓之不能然,则是谕也⑦,夫谕性也。以仁义教人,是以智与寿说人也,有度之主弗受也⑧。故善毛啬、西施之美⑨,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⑩,则倍其初(11)。言先王之仁义,无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赏罚者(12),亦国之脂泽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缓其颂(13),故不道仁义。
【注释】 ①或:有人。谓,对。 ②寿:长寿。 ③狂:通“诳”,诳骗。 ④性:天性。 ⑤命:自然命定。 ⑥说:通“悦”,取悦,讨好。 ⑦谕:晓谕,明白告诉。 ⑧度:法度。 ⑨善:称善,称赞。毛啬(qiang音墙)、西施:都是春秋末期著名的美女。 ⑩脂泽:化妆涂面的脂膏。黛:用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 (11)倍:加倍。初;原来,此指原来的美丽。 (12)必:坚决实行。 (13)急:指重视。助:此指有助于治国法度和赏罚。缓,指轻视。
【今译】 现在有人对别人说:“我能使您一定聪明长寿”,那么世人必定以为这是诳骗。聪明是人的天性;寿数是自然命定的。天性和自然命定,不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而要以人所不能做到的事去讨好别人,这就是世人其所以说他是欺骗的原因。告诉别人不能做到使您聪明长寿,就是明白告诉人们,说明人们的本性就是如此。用仁义来教化人,这就是和用聪明、长寿劝说人一样,有法度的君主是不会接受的。所以称赞毛啬、西施的美丽,对自己的面容不会增加好看;施用脂膏粉黛,就比原来加倍美丽。高论先王的仁义,对于治理国家不会带来好处;严明自己的法度,坚决实行自己的赏罚,这也就是国家的“脂膏粉黛”。所以英明的君主看重法度和赏罚,而轻视对先王的颂扬,因而不讲仁义那一套。
【集评】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谓毛啬西施数语,“喻仁义必假修饰,战国之学如此。”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末尾“收束有力”。
【总案】 这是说先王仁义固然美好,犹如聪明和长寿那样诱人,但如果说“使子必智而寿”,则人决然不信以为诳,由此指出,对“无益于治”的仁义,也应持相同态度而摒弃之。此段设喻而起,章法如同“磐石、象人”一段。毛啬、西施则是喻中生喻,“脂泽粉黛”又从毛啬、西施对面衍出一喻。法度赏罚“亦国之脂泽粉黛”,为水到渠成的承接,和《和氏》中的“帝王之璞”,《五蠧》中的“矰缴之说”都是“匪夷勿思”的奇俊语,具有闪灼睿智精邃的光彩。由“无益吾面”,转论到“无益于治”,两“益”字映发,作用如上段两“贵”字的锁应。中间楔入“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一句,前后四句双起双承,语意则跌宕起伏,顿生紧锣密鼓之致,和此上徐徐而论智寿、仁义有别。
今巫祝之祝人曰①: “使若千秋万岁②。”千秋万岁之声括耳③,而一日之寿无征于人④,此人所以简巫祝也⑤。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言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⑥,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⑦,先王之成功。儒者饰辞曰⑧:“听吾言,则可以霸王。”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者故⑨,不听学者之言。
【注释】 ①巫;以歌舞降神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祝:以替人求神祝福为职业的人。 ②若:你。 ③括耳:嘈杂,指喋喋不休的烦扰。括:通“聒”(guo音锅):喧扰。 ④征:证验。 ⑤简:简慢,轻视。 ⑥官法:官府法令。 ⑦传誉:流传的美谈。 ⑧饰辞:夸饰言辞。 ⑨者:与下句“之”为对文,通“诸”,之。故,事。
【今译】 现在的巫祝替人祈祷说:“使你有千秋万岁的长寿。”千秋万岁的声音喧杂不休,而对人延长一天寿命却没有任何效验,这是人们所以轻视巫祝的原故。当代儒者游说君主,不说把现在所用来治国的方法如何搞好,而谈论过去的治国功绩;不深入考察官府法令的执行,不了解奸邪的情况,而都去称遭远古流传的美谈和先王的功业。儒者们夸夸其谈地说:“听我的话,就可以称霸称王。”这是巫祝式的游说者,有法度的君主是不会接受的。所以英明的君主举办有实效的事,去弃没有用处的东西,不谈仁义道理方面的事,不听信学者的话。
【集评】 明·陈深《韩非子品节》谓“千秋万岁之声括耳”数句,“喻世儒虚谈不可用。”
明·孙矿:“不适民,不尚儒两意俱有。”(见日人·蒲坂园《定本韩非子纂闻》)
日人·藤泽南岳《评释韩非子全书》谓此段开头“又以喻起”。
【总案】 此段“使若千秋万岁”虽然和前段“使子必知而寿”取喻立意相近,而着以其“声括耳”,和儒者“听吾言,则可以霸王”的夸饰之辞的点染使文字生动活跃,再配合上“一日之寿无征于人”、“此说者之巫祝”的尖利语,冷嘲、热讽,讥刺,一齐泼去,以“简巫祝”蔑视语气去简傲仁义儒者,故和前段意近而运笔有异。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为治,则是伊尹、管仲无所用也①,将听民而已矣②。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夫婴儿不剔首则腹痛③,不副痤则寖益④。剔首、副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犹啼呼不止,婴儿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⑤。今上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也⑥,而以上为酷;修刑重罚以为禁邪也⑦,而以上为严;征赋钱粟以实仓库⑧,且以救饥馑、备军旅也⑨,而以上为贪;境内必知介而无私解⑩,并力疾斗(11),所以禽虏也(12),而以上为暴。此四者(13),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悦也。夫求圣通之士者(14),为民知之不足师用(15)。昔禹决江浚河(16),而民聚瓦石(17);子产开亩树桑(18),郑人谤訾(19)。禹利天下,子产存郑人(20),皆以受谤,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举士而求贤智,为政而期适民(21),皆乱之端,未可与为治也(22)。
【注释】 ①伊尹:曾辅助汤灭夏建商,做了商汤的相:著名的宰辅人物。 ②将: 只,只好。已矣:罢了。 ③不剔首则腹痛:似为古代先民不科学的说法,剔首,剃头。剔,通“剃”。 ④副痤(pi cuo音僻嵯):割治毒疮。副,割开。 寖(jin音晋)益,逐渐加重。 ⑤犯:指遭受。致,获得。 ⑥垦草:开荒。厚,增多。 ⑦修:讲求,指加强。重,加重。 ⑧征赋:征收。赋,收田地赋。 ⑨且:将。饥:五谷不收。馑:蔬菜、野菜都吃不上。备军旅:供给军队。 ⑩介:铠甲,此指披上铠甲,要武装起来。私解:私下逃避兵役。解:解免,此指逃兵役。 (11)并力:合力,协力。疾斗:奋战。 (12)禽虏:擒获俘虏。禽,通“擒”。 (13)四者:指上文重农、修刑、征赋、力战四种措施。 (14)圣通:圣明通达。 (15)为:因为。知,通“智”。师: 放法,讨教。 (16)决:开,疏通。浚:深挖。 (17)瓦:瓦石:人们堆积瓦石壅塞河流以阻治水。《吕氏春秋·乐成》:“禹之决江水也,民聚瓦石,事已成,功已立,为万世利,禹之所见者远也,而民莫之知。” (18)子产:即公孙侨,名侨,字子产。春秋末郑国的卿臣,执政时实行整顿田地、沟洫、创立按“岳”征“赋”制度,公布法律、不毁乡校等改革措施,使弱小的郑国有了活力。 (19)郑人谤訾:郑国人咒骂子产。谤訾,恶意咒骂。《左传·襄公30年》:子产“从政一年,舆人(众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褚,同“贮”,财物税)之,取我四畴而伍(伍,通“赋”,纳田税。一说划分田地。)孰杀子产,吾其(其,将)与(助)之。” (20)存:体恤,关怀。《左传·襄公30年》:子产执政第三年,众人“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教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增加产量)之。子产而(如果)死,谁其嗣(继承)之?” (21)期:期望,指望。适民:适合民众。 (22)与:以用。
【今译】 当今不懂得治理国家的人必定说:“要得民心。”如果想要得到民心然后可以图治,那么这样伊尹、管仲就没有什么用处,只好听任民众罢了。民众的智能不可使用,就象婴儿的心理一样。婴儿不剃头就肚子痛,不切治毒疮就逐渐厉害。剃头、割疮,必须一个人抱着他,就是慈母剃头或切疮,尚且啼哭呼叫不止,因为婴儿不知遭受这一点痛苦而得到大的好处。当今君主急于耕地开荒增加农民的收入,农民反而以为君主作法严酷;加强刑法、加重惩罚用来禁止奸邪,反而以为君主执法严厉;征收钱粮而充实仓库,将用来救济饥荒、供给部队,反而以为君主贪财;国内的人都知道要武装起来而没有私下逃避兵役的,合力奋战,所以擒获俘虏,民众反而以为君主暴虐。重农、严刑、征赋、力战这四种措施,用来治理国家安定,而民众都不喜欢。所以求圣明通达的人才,是因为民众的智慧不足以效法和使用。从前大禹疏通挖深江河,而民众堆积瓦石加以壅塞;子产实行垦地种桑,郑国人却恶意咒骂。大禹为天下人谋利,子产关怀郑国人,都因此遭到诽谤,民众的智慧不足以使用也就明白了,所以君主举用人才并寻求贤能智慧的人,办理政事而希望迎合民众,都是祸乱的根由,这是不可以用来治国的。
【集评】 明·丘琼山:“韩非论治国,在务修明其法制,执契以驭其臣下,富国强兵以求人任贤。”见(明·归有光《诸子汇函》)
【总案】 孔子认为如果人民对政府缺乏信心,国家就站不稳脚跟,所以他说过“民无信不立”的话(《论语·颜渊》),孟子更是大张旗鼓地主张“保民而王”,民本思想成为儒家政治理论的重要结晶,这无疑是儒家思想璀灿光华的所在。韩非则认为人民不能“自善”,既使偶然自善,也是“境内不什数”,因而断然不能依靠。在这里,他把老百姓视为愚昧而不明事理的小儿,置足于民众的对立面,以此抨击儒家为“不知治者”和“为政适民”观点。婴儿慈母的比喻带有极大的偏激和敌视,子产为政三年而民众歌颂的史实,也被拦腰砍断,所列举的重农、严刑、征赋、力战四种措施,更为阉割了新兴统治阶级在兼并战争中所耗费的一切,都要从他的国民那里全部榨取的全部历史真实。偏见和谬误、比喻和援引史事的附会都使得这一段文字不仅苍白无力,而且对后世带来恶劣的影响。遵奉韩非“不适民”理论为圭臬的秦二世王朝旋即而亡,就是距他身后最近的一个显例,这大概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显学》前篇直接论述,语多平实。自第五自然段“澹台子羽”以下,文情斐然,比喻用事层出不穷,愈出愈奇,喻体取材领域非常广泛。不仅使人如行山阴道中目不暇接,而且显示了思维的深邃和善于熔铸历史和平日生活素材的本领。段自立论,起结严整,这一点和《五蠹》相近。每段末了,都以结论收束,如登石攀山,无一虚步。文以“显学”标题,却携带批判杨朱、官商,不免有旁逸斜出结构松散之弊。
【《显学》总评】
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曲折往复,引事设譬,说尽世情,字字精神,非胸襟开阔、国事透彻,如此不可下笔。”
明·汪南溟:“如黄河奔流不可御,而分支分派总归一途,有喻必奇,有转必逸,自南华而下殆难凑泊。”
明·孙月峰:“议论甚畅,笔势甚纵逸,然骨力鲜焉。中间分六截,亦是水到渠成,末是篇法。”(以上两条见明·门无子《韩非子集评》)
清·吴汝纶《韩非子点勘》:“体势方正,精采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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