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落难逢夫》人物形象及性格特点分析

【导语】:

相传《玉堂春》是发生在明万历年间的一段真实的故事。几乎从一开始,这个哀艳动人的事件就以它跌宕离奇的情节和主人公坎坷崎岖的爱情遭遇轰动遐迩,深得人们的同情。当时就有人把它

  相传《玉堂春》是发生在明万历年间的一段真实的故事。几乎从一开始,这个哀艳动人的事件就以它跌宕离奇的情节和主人公坎坷崎岖的爱情遭遇轰动遐迩,深得人们的同情。当时就有人把它演成小说,也有人把它附会成海瑞的公案。到了后来,弹词、大鼓书、评剧以及其它艺术样式蜂涌而起,纷纷对其进行加工创作。尤其是京剧的《玉堂春》,通过多种艺术手段的综合塑造,使玉堂春、王景隆(即王金龙)等人物成为更直观、更丰满、更典型的舞台形象。只要提起“苏三起解”、“关王庙”,,“三堂会审”等折子,在中国的老百姓中几乎没有人不知晓的。要是碰上老北京人,恐怕都会哼上那么几段。然而,经过这几百年来的流播传诵,《玉堂春》的本事又是怎么样的呢?早在三十年代,读书界对此就有过议论。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八——九两天在上海某日报副刊上,有无名氏撰写的《王金龙身世考》一文,阿英认为,“这是《玉堂春》本事考的最可靠的一篇。”(见阿英《玉堂春故事的演变》)现将该文节引如下:

  ……原来王三公子并不是南京人,而是河南永城县的‘王楼’人。因为他的父亲作南京的吏部天官,所以就姑且说他是南京人了。……在永城县西的十里以内,有一座‘王林’,就是王氏的先茔。……林门的神道之上,还有一堵高大的华表,上边写的是:

  这王三善就是王三公子,在县志上还有他的家传和本传。《明史》上的王忠勇公也就是他。椐永城县的父老传说,他的小名叫王金龙。……他后来晋京应试举人,考场是在南京,就在这里结识了玉堂春。因此困顿流落,直到关王庙赠金,连捷成状元,和苏三从良,被诬杀夫,都和戏文上的演出,大体相符。

  不知隔了多少年,王三公子才外放山西的八府巡按,这时的苏三大概也老了。三公子的旧情虽是难忘,但是南北睽违,环境变迁,彼此的问讯,大约是不可能的,直到他看见奏请秋决的册子,才知道苏三已经犯下弥天大罪。这一急非同小可,马上飞笺火票,行文到崆峒县去提案重审,……冒着绝大的嫌疑,把苏三的弥天大罪昭雪了。……惟司理果然困挟嫌把他禀参了,三公子只得落职回家去为民。……玉堂春在回到永城的王楼以后,不久就仙逝了。……苏三的坟不在王林,……单独把她埋在祖茔的旁边。……一堵碑碣,上边有这样一行字:‘亡姬苏氏之墓’。…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推荐,复又起用他(王金龙)去征苗。……他趁着连战皆捷,屡屡的深入穷追,被苗人诱到山穷水尽的地方,把头割去了。皇帝眷念他死于壬事,所以赐谥忠勇,御赐祭葬,并且赏他金头,银头各一颗。当他出殡的时候,他的姑娘哭喊着说:‘金头、银头,赶不上爹的肉头’!现在民间还传诵着这几句口号……

  这说明王三善是确有其人。而且《明史》第二百四十九卷王三善条云:“王三善,字彭伯,永城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天君元年十月擢右佥都御史。”这与冯梦龙《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王公子被逐遇劫后与乡民的对话,也称自己是河南人;小说最后亦有“王景隆官至都御史”之说可以参证的。

  在《玉堂春落难逢夫》之前还有一篇《王公子奋志记》的小说,因为在明刻本四十卷的《警世通言》第二十三卷《玉堂春落难逢夫》篇名下有一行“与旧刻《王公子奋志记》不同”的字样。可惜《奋志记》已散佚。如今我们所能看到的最完整的“玉堂春”故事则是冯梦龙的《玉堂春落难逢夫》了。

  冯梦龙笔下的《玉堂春》故事

  冯梦龙先是将“玉堂春”故事记载于他编写的《情史类略》的“情缘类”中,全文不过五百多字。到了他改写成拟话本《玉堂春落难逢夫》,而是洋洋大观的二万三千多字了。小说的情节是这样的:

  明正德年间,礼部尚书王琼得罪了太监刘瑾,被罢官回老家南京。因有三万两俸银借在别人名下,他留下三公子王景隆和仆人王定在北京边读书边讨账。景隆字顺卿,年十七岁,生得眉清目秀,丰姿俊雅;又极顶聪明,读书一目十行,落笔即成文章。三个月后,王定将账收毕。三公子见事已做完,便与王定去北京城里热闹处闲耍片时,准备来日起身回乡。两人在酒楼喝酒,听酒保讲春院一秤金家的三姐玉堂春花容月貌,有十二分颜色。三公子不禁心动,他不顾王定劝阻,执意去“春院胡同走走。”公子看玉堂春果然生得好:

  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便数尽满院名姝,总输她十分春色。

  当下两人情投意合,缱绻绸缪,不觉一年,竟将三万两白银挥霍殆尽。老鸨见三公子囊中枯竭,便凡事疏淡起来。平日里指桑骂槐,逼迫玉堂春另接豪客。三姐不从,竟然被打得皮开肉绽。鸨儿见两人棒拆不散,便生一计,假托给姑娘生日送礼,将玉堂春骗至一百二十里外的野店住下;王三公子寻玉姐不见,路途又遇一伙强人抢劫,可怜他身无分文,只好讨饭度日。一个月后,老鸨亡八心想王公子一定回家去了,便带着全家回到了本司院。玉堂春因思念公子,寝食俱废。一日,卖瓜子的金哥偷偷告诉玉姐,说三公子在城隍庙里住着,于是约好十五日于庙中相见。十五日那天,玉堂春一早就来到庙中,只见三公子衣衫褴褛,不禁抱头痛哭,三姐私下给公子二百两银子,叫他重买衣帽、骡子,装扮好了再来院中,并嘱公子见了鸨儿一定要说刚从南京来。再说老鸨见王公子气象一新,不免吃惊。又听说三公子有五万两银子在箱子里,心想必是“宦家公子,金银无数”,岂能放过抓钱机会?于是极尽款待奉承之能事。当日夜里,公子即留院中。玉堂春倾其金银首饰器皿相赠,并嘱公子回南京家中用意攻书,以求成名。两人指天为誓,永不变心。四更时分,三公子离院南归。第二天老鸨见人去财空,又见箱内尽是砖块瓦片,又惊又气。亡八拿着鞭子欲抽打玉堂春,玉姐奔至大街,召唤地方邻里,列数一秤金夫妇的罪状,在众邻的帮助下,将老鸨亡八吞噬三公子的钱财当作了自己的赎身金。

  三公子回南京后,用心读书,得了乡试第四名,随即要到北京会试。却说山西平阳府洪洞县有一叶沈洪的,带着整万两银子到北京贩马,因慕玉堂春名特来司院相访。他买通丫头,潜入玉姐院内,不意被玉姐痛骂,狠狠撵了出去。再说老鸨亡八听说三公子要到北京会试,怕他领了玉姐去,弄得人财两空,便设计将玉堂春盗卖给沈洪,得了二千两银子。沈洪原配皮氏与隔壁赵昂私通,她见丈夫携妓回来,妨碍了她与赵昂的好事,便在面中下了砒霜,让丫头小段名端去,想双双毒死沈洪和玉堂春。不想玉姐不思茶饭,沈洪将两碗面都吃了,倒地毙命,赵昴、皮氏反诬玉堂春害死沈洪,买通知县、衙吏,将玉堂春屈打成招,收入死牢。再说王景隆北京会试中金榜二甲第八名,选真定府理刑官。一年有余,官声大著,另选山西巡按。三公子寻玉堂春心切,连夜起马,首巡平阳府。他暗察明访,终于案情大白,提笔定罪:“皮氏凌迟处死;赵昴斩罪非轻;王婆赎药是通情;杖责段名示警。王县贪酷罢职,追赃不恕衙门。苏买良为贱合充军;一秤金三月立枷罪定。”王景隆官至都御史。纳玉堂春为妾,得与偕老。

  在封建社会,妓女的命运是最悲惨的。她们不仅受到老鸨的欺诈,嫖客的蹂躏,还要遭受来自各方面的恶势力的残害。且听玉堂春的悲唱:“亡八是喂不饱的狗,鸨子是填不满的坑。……八百好钱买了我,与你挣了多少银。”这字字含泪的哭诉令人惊颤,心碎。他们不甘在苦海中沉沦,渴望着自由,幸福,往往凭机智作着顽强的斗争。冯梦龙深知了中三味,满怀同情地歌唱她们,将她们置于各种矛盾错综的典型环境中予以刻划,表现,塑造出众多的风姿各异、栩栩如生的妓女形象。如杜十娘、莘瑶琴等。而玉堂春,尤以她坎坷不平的爱情道路和足智多谋的斗争手段,构成小说进程中一个又一个的戏剧性冲突,使人物性格在矛盾中得以揭示,也使情节在矛盾的冲突下波澜起伏,层层推进。

  以玉堂春为中心所产生的一系列矛盾冲突是小说情节发展的主脉。首先是玉姐与鸨儿的冲突。从王景隆春院惊艳,百花楼坠入爱河,到三万两银子告罄,老鸨变脸,用“倒房计”将王公子扫地出门,是玉堂春与鸨儿的第一次交锋。在这次冲突中,玉堂春基本是被动的,受欺侮的。“鸨子叫玉堂春下来:‘我问你,几时打发王三起身?’玉姐见话不投机,复身向楼上便走。鸨子随与跟上楼来。说: ‘奴才,不理我么?’玉姐说:‘你们这等没天理,王公子三万两银子,俱送在我家。若不是他时,我家东也欠债,西也欠债,焉有今日这等足用。’鸨子怒发,一头撞去,高叫:‘三儿打娘哩。’亡八听见,不分是非,便拿了皮鞭,赶上楼来,将玉姐摚跌在楼上,举鞭乱打,打得髻偏发乱,血泪交流。”即便玉堂春明知中了亡八的“倒房计”,也只能“每日思想公子”,“泪不停滴”,“寝食俱废”。这里玉堂春虽然也有争辩,也在反抗,但在老鸨亡八的淫威之下,亦无奈何而强咽不平了。尽管如此,她对公子的爱是始终不渝的。她宁可自己挨打,也要公子“忍气且住几日”;她向公子表明心迹:“哥哥在时奴命在;你真个要去,我只一死。”很清楚,在玉堂春纤弱的身躯内是蕴含着坚韧和顽强的。

  玉堂春城隍庙赠银,让王景隆乔装荣归春院并半夜潜逃,第二天诱老鸨上街评理这一大段情节是玉堂春与鸨儿的第二次冲突。在这次交锋中,玉姐再不是以一味抹泪的形象出现了,而是反被动为主动,凭智谋给予老鸨狠狠的反击。她抓住鸨儿贪财惧势的心理,特别关照王景隆回院时“只说是从南京才到”,以王公子父亲礼部正堂的权势先罩住老鸨;然后以王景隆簇新的行头迷惑住老鸨;再加上沉甸甸的箱子和王公子五万两银子、几船货物的谎称,极力渲染出“宦家子弟,金银无数”的豪华气派,一下子就把鸨儿震慑住了。“只见几个小乐工都在门首说话,忽然看见三官气象一新,吓了一跳。飞风报与老鸨。老鸨听说,半晌不言:‘这等事怎处!向日三姐说:“他是宦家公子,金银无数”,我却不信,逐他出门去了。今日倒带有金银,好不惶恐人也!’左思右想,老着脸走出来见了三官。”这段描写细腻而准确。老鸨“半响不言”的惊异神情,“好不惶恐人也”的内心独白,以及“老着脸走出来”的丑态,活脱脱地刻划出鸨儿势利,贪婪、不知羞耻的嘴脸。然而王景隆“乔装荣归春院”仅仅是玉堂春整个斗争计划中的第一着棋。她见老鸨中计,便声称已发下新愿再不去接公子了。她料定老鸨绝不会放过公子,故发此言以刺激鸨儿。果然,老鸨百般奉承讨好,拉着玉姐下楼。其实,玉堂春斯举是为公子潜逃后开脱自己埋下的暗笔,欲收先放,可谓用心之深矣。让公子携金银首饰器皿潜逃是玉堂春计划中的第二着棋。这不仅仅是玉姐对老鸨哄骗公子三万两银子、并将他弃之途中的报复,还是一名妓女对平日百般欺侮自己的老鸨所能采取的特殊方式的抗争。如果说玉堂春在第一次冲突中给人以受侮辱、受损害者的印象,在这里则是一位巧于谋算,明柔内刚,沉稳老练的女性形象了。尤其是第二天当老鸨发现自己上当,又惊又气,破口大骂,亡八拿着鞭子上楼来时,玉堂春先是为自己争辩说:“今番不是我接他来的”,然后虚晃一枪,说是“待我寻王三还你”,直奔上街,大叫“屈!图财杀命”!以先发制人的方法反咬鸨儿一口,又招来观众,好求助于街邻。当她看到地方,众邻都围观而至,便大声骂道:

  你这亡八是喂不饱的狗,鸨子是填不满的坑。不肯思量做生理,只是排局骗别人。奉承尽是天罗网,说话皆是陷人坑,只图你家长兴旺,那管他人贫不贫。八百好钱买了我,与你挣了多少银。我父叫做周彦亨,大同城里有名人。买良为贱该甚罪?兴贩人口问充军。哄诱良家子弟犹自可,图财杀命罪非轻!你一家万分无天理,我且说你两三分。

  骂得尖锐!骂得痛快!骂出了鸨儿亡八贪婪凶残、狠毒卑劣的行径,也骂出了玉姐满腹的辛酸和一腔的仇恨。可以说,这是玉堂春对鸨儿亡八的一次总算账。在众人的帮助下,玉堂春逼鸨儿亡八画押立文,终于赢得了人身自由。这次交锋,玉堂春以她的机智和勇敢获得了胜利,她的性格也由此大放异彩:胸有韬略,泼辣大胆,锋芒毕露。但玉堂春坎坷多难的路远没有走完,小说至此仅仅表明玉堂春与鸨儿的冲突暂告一段落,整个故事情节才进入第一个高峰,紧接着的是女主人公又将跌入深深的低谷。

  山西富商沈洪是一个倚财仗势的嫖客。他胸无点墨,粗俗不堪。在他看来,他出钱,玉堂春卖身,乃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他会冲着玉姐说:“王三官也只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他有钱,我亦有钱,那些儿强似我。”他不理解玉堂春与王景隆之间有着坚贞的爱情,因此以为也可以自夸财势,将自己与玉姐之间进行一场妓女与嫖客的交易。而玉堂春虽为青楼女子,一旦选中了可意人,许身而嫁,并打算从一而终的。因此沈洪的出现,就使玉堂春介入了一场维护自己爱情纯洁的斗争。而从小说的进程看,故事情节开始掀起了又一个涌浪。在初次交锋中,沈洪被玉姐狠狠地“照脸啐一口”,“沈洪没意思,自去了。”但是在当时的社会,各种恶势力是互相利用,沆瀣一气的。先前老鸨亡八“吃了亏”,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小说中的翠红丫头说的好:“姐爱俏,鸨爱钞”。沈洪与鸨儿亡八之间就是以二千两银子为“财礼”串通一气来变卖玉姐的,虽然玉堂春在与鸨儿亡八的前次斗争取得了胜利,但在这次交锋中却中了他们的圈套。究其根源,不正是封建社会妇女的低贱地位和不合理的卖身制度给予了鸨儿、沈洪等恶势力作孽造罪以蔽护?玉堂春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她的厄运是逃得了初一,也逃不了十五的,充其量只能凭机智在小范围内对沈洪进行软抗与硬争。比如当沈洪在客店就想“排合卺美酒,指望洞房欢乐,谁知玉姐题着便骂,触着便打。沈洪见店中人多,恐怕出丑。想道:‘瓮中之鳖,不怕他走了,权耐几日,到我家中,何愁不从。’”就是利用纷乱的店房人多的环境,泼辣的大吵大闹,来阻止沈洪的不轨行为的。又比如在赴山西的途中,玉堂春念念与公子的誓言,一路打稿,希望能赢得大娘子的同情,以全节操。不想皮氏另有奸情, “打发老公和他(她)往西厅另住”,心中不免又惊又苦,只好趁沈洪不备将自己反锁在房内,任他打门,只是不开。看得出来,玉堂春为维护自己的纯洁爱情可谓绞尽了脑汁;即便处在沈洪控制的恶境中,她仍想方设法来周旋对付。她与沈洪的冲突虽然没有与鸨儿亡八上街评理一节来得泼辣、来得解恨,但她的以守为攻,以柔克刚同样证明其精细老练,坚贞不屈的特点。随着情节的发展,皮氏将沈洪毒死,一下子解决了玉堂春与沈洪的矛盾;但反诬玉姐为图改嫁,药死沈洪则把玉堂春推进了更深层的恶境之中。

  皮氏就将三尺白布摆头扯了玉姐,往知县处叫喊。……却说皮氏着人密密传于赵昂,叫他快来打点。赵昂拿着沈家银子与刑房吏一百两,书手八十两,掌案的先生五十两,门子五十两,两班皂隶六十两,禁子每人二十两。上下打点停当,封了一千两银子放在坛内,当酒送与王知县。知县受了。次日清晨升堂,叫皂隶把皮氏一起提出来。不多时到了,当堂跪下。知县说:“我夜来一梦,梦见沈洪说:‘我是苏氏药死,与那皮氏无干’”玉堂春正待分辨,知县大怒,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招。”叫皂隶:“与我拶起,着实打! 问他‘招也不招?’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玉姐熬刑不过,说:“愿招”。知县说;“放下刑具。”……皂隶将玉姐手肘脚镣,带进南牢。禁子、牢头都得了赵上舍银子,将玉姐百般凌辱。只等上司详允之后。就递罪状,结果他性命。

  小说至此,进入了玉堂春悲惨命运的峰顶.封建社会流传着这么一句谚语:“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钱和权,往往勾结成一股巨大的恶势力,残害无辜善良的百姓。在这场斗争中,玉堂春面临的已不是鸨儿沈洪等这些泼妇刁民了,而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贪官污吏。拿了皮氏赵昂一千两银子的王知县,在大堂上甚至不容玉堂春辩解,只凭他谎言一梦就成定论,然后是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在强大的反动权力面前,哪怕玉堂春如何的机敏勇敢也无用,如要硬顶,那如同用鸡蛋去撞石头。那些禁子牢头们,也都因得了银子而不辩是非,欺辱玉姐。在这里,作者用尖锐的笔触,满怀愤怒地描绘出一幅封建衙门的百丑图。尤其是王知县的“大怒”、“与我拶起,着实打!”“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的残暴嘴脸,跃然纸上,令人切齿。事实上,在封建社会像玉堂春这样的冤案又何其多矣。关汉卿笔下的窦娥不也是被“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以何处也?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在赴法场途中,她只能悲愤地呼天号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宋元话本中的《错斩崔宁》,陈二姐和崔宁甚至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便成了刀下鬼。在当时的黑暗政治下,尽管玉堂春凭着聪明才智和反抗精神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她的悲剧是必然的。这不只是个人的天灾人祸,而是封建制度下的妇女,尤其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妇女(虽然各自的表现形式不同)的社会性悲剧。

  小说的最后部分让王景隆以山西巡按的身份救出了玉堂春,并且鸨儿亡八,知县、皮氏赵昂等都得到了应有惩罚,玉堂春也得到了“妾”的名分:

  (王景隆)又引玉堂春见礼已毕。玉姐进房,见了刘氏,说:“奶奶坐上,受我一拜。”刘氏说:“姐姐怎说这话?你在先,奴在后”。玉姐说:“奶奶是名门宦家之子。奴是烟花,出身微贱。”公子喜不自胜。当日正了妻妾之分,姊妹相称,一家和气。

  这种大团圆的结局也许是冯梦龙认为的理想结局,或者说是为了符合中国传统的文化心理,代表广大老百姓的美好愿望。但无论如何,这种将小说的结局硬改成喜剧,其思想深度要比香消玉殒的悲剧逊色多了。胡士莹在《话本小说概论》一书中指出:“玉堂春冤狱的平反和她在爱情上的最后胜利,必待王公子一举成名,然后得到家长的承认,而玉堂春所争取到的却只是妾的名分,显然,这是作者封建思想的表现,也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对他的局限。因而,玉堂春这一形象,就因题材的处理改造没有能达到反封建的高度而暗淡下来。”这话不无道理。但是综览玉堂春走过的崎岖道路,其形象意义仍然表明了在封建制度下被压迫、被凌辱的妇女对自己不幸命运的一种抗争;而她对爱情的忠贞、不畏强暴的高尚品质也使她在中国古典文学人物长廊里光彩夺目,成为几百年来人们喜闻乐道的艺术形象。

  王景隆是小说中仅次于玉堂春的重要人物。他的命运同样也是回旋曲折,沉浮不定的,先是挥金如土的公子,然后是落魄街头的乞丐,回家后是心猿意马的可怜虫,其后才是中举得官,直到点了山西巡按。但不管他的身份发生多么悬殊的变化,他对玉堂春的爱是始终没变的。小说中作者极尽婉转细腻之笔触,描绘出王三公子对玉堂春的绵绵情意,当玉姐被亡八毒打,正在午门外与朋友相叙的王公子,“忽然面热肉颤,心下怀疑,即辞归,迳走上百花楼。看见玉姐如此模样,心如刀割,慌忙抚摩,问其缘故。”当公子回到南京家中独坐书院,“心下只是想着玉堂春”,“坐不安,寝不宁,茶不思,饭不想,梳洗无心,神思恍惚。”王景隆一到北京,即去探问玉堂春消息。当他得知玉姐已被鸨儿亡八盗卖给山西沈洪,又急又恨,“一头撞在尘埃”。到了百花楼,只见人去物故,更是“气得痴呆”,“满眼落泪,……公子心中气闷,无心应举。意欲束装回家”。即便是娶了刘氏夫人,王公子仍然张眼合眼只想着玉姐。等到他被点了山西巡按,竟激动得“两手加额:‘趁我平生之愿矣’。次日,领了敕印辞朝,连夜起马,往山西省城上任讫,即时发牌,先出巡平阳府。”当看到玉堂春狱中苦状,心中百般凄惨。可以说,小说自始至终贯穿了王景隆与玉堂春之间至厚至深、感人肺腑的爱情的。从这个意义上看,王景隆与那些王孙公子们纯粹的“嫖院”有着本质的区别;再有,王景隆为官,“兴利除害,吏畏民悦”,“在任年余,官声大著”;以及他最后对知县、皮氏、鸨儿等恶人的严厉惩罚,都证明了王景隆是一位封建官吏中忠于爱情,为官清廉、执法严明的理想人物,看得出来,冯梦龙是按照自己的理想模式来塑造这个艺术形象的。

  小说中其他人物诸如鸨儿、皮氏、知县等,作者虽着墨不多,但漫画式的寥寥几笔,却也能揭示出人物性格的特点。如鸨儿听说王三官气象一新来到春院一节,仅“半晌不言”、“左思右想,老着脸走出来”几句,就描绘出老鸨假作镇定,故意装傻的尴尬神态和见财起意的贪婪。又如皮氏, “拍台拍凳,口里‘千亡八’,‘万淫妇’骂不绝声”的撒泼无赖之态,一下子就托出她放荡歹毒的性格特征。再比如王知县在大堂上对玉堂春的逼供,虽疏疏写来,却活龙活现地刻划出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凶狠残暴的丑恶灵魂。即便是沈洪在司院对玉姐的那么几句话,也就维妙维肖地展现出他那鄙俗不堪的内心世界。

  总之,小说在颠沛流离、魂断南北的生活图景中展开了男女主人公惊心动魄的爱情经历,各种人物间的冲突此起彼伏,情节亦随之波澜跌宕,错落迂回,使人物性格得到了成功塑造。

  花部乱弹中的《玉堂春》

  冯梦龙在《情史类略》“玉堂春”中说:“生非妓,终将落魄天涯;妓非生,终将含冤地狱。彼此相成,率为夫妇。好事者撰为《金钏记》。生为王瑚,妓为陈林春,商为周镗,奸夫莫有良。其转折稍异。”这就是说在冯梦龙创作小说之前就有人把玉堂春(陈林春)和王金龙(王瑚)的悲喜故事搬上了戏剧舞台。此外,据《远山堂曲品》记载,与这题材相同的还有明李玉田的《玉镯记》,无名氏的《完贞记》传奇。祁彪佳云:“不谓郑元和之后,复有王三舍,而此妓之才智,转胜李娃,即所遇苦境,亦远过之,惜传之未尽耳。”又说:“(《完贞记》传奇)记王顺卿,全仿原传。说白极肖口吻,亦是词场所难,较《玉镯》稍胜之。”据阿英说,傅惜华曾藏有雍、乾年间无名氏的《破镜圆》传奇,“盖即演玉堂春,王金龙相爱事。……今日梨园盛演皮黄之《玉堂春》,实非杜撰,乃据《破镜圆》传奇翻换改制而成者也。”(《小说二谈》)另外还有院本《玉堂春》,清代笔记《众香国》中有嘉庆七年(1802)三庆徽班著名演员鲁龙官在北京演出的记载,写于道光八年(1828)的《金台残泪记》有三庆部陈双喜演《关王庙》的记述。咸丰初年亦有三庆班胡喜禄演出《三堂会审玉堂春》的节目(《都门记略》)。姚燮《今乐考证.著录四》“附燕京本无名氏花部剧目”中,也有《大审玉堂春》的名目,等等。可见《玉堂春》当时在花部的演出已相当普遍了。绵延至清末、民国,一直到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京剧《玉堂春》,其中经过了多少代艺人的不断加工和创造,已成为我国戏剧中唱念做俱佳的舞台艺术珍品了。京剧《玉堂春》的内容与冯梦龙的《玉堂春落难逢夫》是一脉相承的,不过玉堂春又称之为苏三,王景隆易名为王金龙,沈洪易名为沈燕林了。全本戏目有:《嫖院》、《关王庙》、《苏三起解》、《三堂会审》、《探监》、《团圆》。与小说比较,京剧《玉堂春》情节要简单得多,它删掉了王景隆荣归春院、玉堂春诱鸨儿上街评理、以及王景隆回南京家中遭父责训等几大段故事情节,这主要跟戏剧与小说的不同表现手法有关。小说往往对故事情节加以多方面的渲染和错综巧妙的安排,所以内容多由单纯到繁复;而戏剧则要求相对集中,要从繁复到单纯。李渔《闲情偶寄》说过: “头绪繁多,传奇之大病”,“令观场者如入山阴道中,人人应接不暇。”而京剧《玉堂春》,全剧不过六折,且以苏三与王金龙的爱情过程贯串全剧,不枝不蔓,头绪单纯。这种对小说的洁化,使得剧情主线更为突出,主要人物形象也更加鲜明丰满。当然,京剧《玉堂春》砍掉了苏三诱鸨儿上街评理一节,则大大削弱了玉堂春性格中的反抗性。其次是剧情中的插科打诨,如解差崇公道的表演,使原来哀怨悲伤的氛围融进了滑稽轻松的色彩,起到了调节观众情绪、活跃气氛的作用。至于《玉堂春》剧中的《苏三起解》、《三堂会审》两折内容,则是小说中所没有的。恰正是这两出折子,尤为人激赏。如《三堂会审》,在公堂上面对的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人:高高在上的王金龙是钦差按院大人,低头下跪的玉堂春是身陷囹圄的犯妇,由于当时的处境,要相认不敢相认,要团圆不得团圆。而在旁的是略知底蕴的两位陪审官。尤其是狡黠而怀有妒意的臬司的作梗,使三方在微妙的关系中展开了矛盾冲突。会审中苏三与王金龙之间的感情变化,让两个秉性不同的问官故意刨根问底,盘诘再三。苏三以唱作答,而王金龙的心猿意马、欲言又止的情态,使几个人物都得到了活生生的表现;再加上对白中有许多诙谐、警策,使戏显得饱满和跌宕,满台生风。《玉堂春》的大段唱词深切感人,唱腔悦耳动听,几乎包括了旦脚全部西皮板式。许多前辈演员为之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创作了各个流派自成特色的新腔,艺术上取得了较高的成就,使得此剧成为京戏的保留剧目。尤其是经过梅兰芳不断的创造,他在外地演出时总是把这戏作为“打泡”(首演剧目),后来竟然把《女起解》列为大轴演出,《三堂会审》一折也成了梅派的“看家戏之一,长演不衰。另外,在全国地方剧种中,川剧、徽剧、汉剧、评剧、秦腔、粤剧、闽剧、河北梆子、桂剧、祁剧、隆尧秧歌等都有此剧目的全部或部分折子的演出。

  《玉堂春》故事在讲唱艺术中的流传演变

  清乾隆年间还出现了弹词《真本玉堂春全传》。有些学者推论,认为弹词《真本玉堂春全传》的内容是从《王公子奋志记》发展演变而来,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书中人物,都与活本《玉堂春落难逢夫》有着很大的区别。为使读者对“玉堂春”故事的演变轨迹有全面的了解,现将弹词《真本玉堂春全传》内容介绍如下:

  王炳已经归隐居家很久,家道开始中落。便叫三公子王景隆带仆人王凤去北京,向老朋友屠隆讨债。临行,与王公子相好的妓女唐一仙托王到京代候义妹玉堂春和雪李梅。王索得欠款就去看玉堂春。两人一见倾心,王移住院内,挥霍无度,小贩段四也得到厚赐而成家立业。王凤屡劝不听,就偷了五百金潜逃。有山西客人方争,为人豪爽,慕玉堂春艳名,闯席求见。与王交谈十分投机,结拜为兄弟。这时权臣严世藩也来妓院,恃势要见玉堂春,方争大怒,叫随从把严痛打一顿。王怕严报复,劝方争回山西躲避。不久,王景隆金尽,被老鸨关在门外,只能在门缝里和玉堂春泪别。王到澡堂洗澡,衣服和钱被偷,便投河自杀,为道士所救,给了他钱和一套道袍,于是买了胡琴,靠卖唱度日。玉堂春因不肯接客受鸨儿虐待,他托段四打听王公子的下落。段找到王并把他带到自己家中居住,与玉堂春约好在家里相会。玉堂春留给王公子三百两银子,叫他再去嫖院。王景隆装扮一新来到妓院,抬进十二只装满石块的箱子。到了半夜,玉堂春把自己值钱的东西对换下六箱石块。第二天,王景隆骗鸨儿说要去别处办事,一个月即回来.便带上六只装满金银首饰器皿的箱子偕段四一同回家。到了家,遭到父亲的痛打,被反锁在书房里读书。段四只得回去,中途又病了几个月。再说鸨儿等了八十天还不见王景隆回来,便打开王留下的六只箱子,只见全是石块,便将玉堂春毒打一顿,让她当了烧茶的使女,由雪李梅冒名玉堂春接客。方争来院知道了究竟,赎出玉堂春,把她送到了王景隆家乡。方争先上岸找到王府,王父疑心方是盗党,骗他说王景隆一直没有回来。方回船告诉玉堂春,并劝她先到山西他家中暂住。皮氏大娘与奸夫杨宏图见方回来,遂设计谋害方争。端午节趁玉堂春向方敬酒,皮氏命使女把有毒的一壶酒给她,结果毒死了方争。洪洞县受贿,判了玉堂春死罪。太原府刑厅乔季先怀疑这个案子,预备提审,恰逢他父亲死了,回北京奔丧。在北京,他救起一个私逃女子,是雪李梅。原来严世藩遭打之后,为了报仇,硬要娶玉堂春,错把雪李梅当成玉堂春赎了回去。雪李梅也因早已许身王景隆,不肯顺从,私逃了出来。严世藩得知雪李梅逃走,就带人捣毁了妓院,鸨儿只好歇业回了山西老家。再说被锁在书房的王三公子想进京应试,无奈父亲不允。他的四妹妹用计揭了门封,自己当了替身,才使王景隆脱身进京。王见到段四,才知玉堂春已被方争赎去。而乔季先因看到考册,知道王景隆中了状元,便去探访,告诉他玉堂春和雪李梅的情况。正好王景隆被点了山西按察使,他充作卖卜人到方家私访,探得了真情。到任后便立即重审玉堂春一案。皮氏受了极刑。玉堂春回方家与方氏二娘同住,这时她才知道巡按就是王公子。一天,王景隆途经一当铺,门前有许多人在哄闹,经查问,知道这当铺常窃取当物。审问结果,知道店主竟是老鸨夫妇。鸨儿、亡八受了重罚。后来王景隆把自己的四妹妹许给了季先,自己直到任满回京,才请假回家完婚。唐一仙、雪李梅、玉堂春三姊妹都做了他的偏房,另外又娶了一房正妻。

  不难看出,弹词的情节复杂,人物很多,在玉堂春的以外,又有唐一仙的一条线索,雪李梅的一条线索,乔季先和四妹妹的一条线索,以及方争的一条线索,这就完全不同于话本小说人物情节的单纯化了。除弹词之外,后来又有《新刻绣像玉堂春》鼓词,内容大致与话本、京剧《玉堂春》相仿,在此不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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