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都城东京,即古汴梁城(今开封市),在当时十分繁华。孟元老曾记其目睹景象曰:垂鬓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
清代长篇章回体小说
长篇章回体小说是清代创作最繁荣、取得成就最高的小说类型,名篇佳作层出不穷。其中,《儒林外史》的问世,标志着中国小说史上开始
2024-09-29
北宋都城东京,即古汴梁城(今开封市),在当时十分繁华。孟元老曾记其目睹景象曰:垂鬓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
北宋都城东京,即古汴梁城(今开封市),在当时十分繁华。孟元老曾记其目睹景象曰:“垂鬓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衢,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环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入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东京梦华录序》)在这繁华的东京,酒楼遍布街巷。其中有座樊楼,位于热闹的东华门外景明坊(吴曾《能改斋漫录》),此楼亦称丰乐楼。《东京梦华录》卷:《酒楼》记叙其雄姿曰:“白矾(樊)楼,后改为丰乐楼。宣和间,更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这里“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宋诗人刘屏山《汴京杂诗》亦道:“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而每年春游佳节,特别是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时,这里更为热闹。《东京梦华泉》卷七记:“三月一日,州西顺天门外开金明池琼林苑,每日教习车驾上池仪范。虽禁从士庶许纵赏,御史台有榜不得弹劾。”正是在这种士庶纵游的时刻,便产生了一则范二郎与周胜仙一见钟情矢志以求的爱情故事,由宋历元至明,由小说家冯梦龙加以润色,收入《醒世恒言》集中,名为《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樊楼”即故事发生的地点。周胜山,即故事中的女主人公, “多情”而“闹”则点出了故事内容的曲折复杂。冯梦龙或当初偏定此则故事者,所设题目亦煞费苦心。
周胜仙如何多情?她又如何大闹樊楼呢?故事情节梗概为:宋微宗时,一年春末夏初,市人皆到金明池一带游玩。樊楼酒店的老板范大郎的兄弟范二郎年方一十九岁,也到街上游玩,在茶坊遇到了一个美貌女子周胜仙。两人“四目相视,俱各有情,”周胜仙借故和卖水的人吵架,讲明自己身世,向范二郎暗示情意。范二郎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借和卖水人龃龉,讲明自己家世,向周胜仙表示了爱慕之情。周胜仙和范二郎虽然两相倾慕,但在男女授受不亲的社会,他们不可能私相交谈。没有媒妁之言,他们不可能联姻。因此两人回到家中各因相思成疾。
周胜仙的父亲出门在外,其母为女儿生病着急,就请王婆给女儿看病。王婆了解到周胜仙的病源,就向周母讲:“只得把小娘子嫁与范二郎。若还不肯嫁与他,这小娘子就难医。”周母疼爱女儿就答应了与范家作亲。王婆到了樊楼。生病的范二郎一听周家来人说媒,病马上就没了。两家下了定礼,只等周胜仙的父亲回来就好操办婚事了。然而周胜仙的父亲周大郎回到家中,一听周妈妈讲说将女儿许给了范二郎,立刻火冒三丈,坚决不允。周胜仙一气身亡。周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周大郎却铁硬心肠,立刻置办了棺材,将周胜仙埋入墓中。
有个小偷朱真曾帮着掩埋周胜仙,他知道周胜仙棺材中多有房奁,当晚就去盗墓,欲得棺中的钱财。当他把棺木撬开,盗走财物,剥脱周胜仙的衣服后,周胜仙原是气厥昏晕,此时经朱真一阵折腾竟又活转过来。周胜仙央求朱真“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谢你。”朱真佯装答应,却把周胜仙领到了自己家,藏了起来。周胜仙一心惦念范二郎,乘朱真不在家时,逃出朱家,找到樊楼。没想到范二郎一见周胜仙,以为见了鬼,不问青红皂白,失手将周胜仙打死。范二郎被捕入狱。周胜仙的鬼魂依然念念不忘范二郎,梦中和范二郎相会成欢。后因朱真劫墓案发,范二郎方得出狱。
这样—个曲折的爱情故事,—个挚着追求爱情的女主人公——周胜仙形象的塑造,并不是完全由冯梦龙创作的,这个故事以及周胜仙形象的形成,有一段历史发展的过程。
这个故事的雏形最早见于宋人洪迈《夷坚志.庚集》卷一《鄂州南市女》。(《情史》卷十《草市吴女》全文转录《鄂州南市女》,只是改了题目)洪迈所记这个鄂州女的故事,男主人公是鄂州南草市茶店的佣仆,名彭先。女主人公是茶店对门富户吴氏女子。吴女因由帘内窥视彭先,思慕而无由通达,遂致成疾。母问病,女以情告之,吴母言与女父,父不听,女病益重。邻舍劝吴翁,吴乃召彭先。然彭却鄙视吴女所为,严辞拒绝。吴女死,葬仪华盛。一樵夫羡其墓葬丰厚,乃发墓启棺,剥女衣。女醒,感樵夫救活,为樵夫妻,但仍思念彭先。后吴女借故与樵夫入市,访茶楼彭先。登茶楼后,吴女支开樵夫,邀彭先。彭先本鄙其作为,又知其已死,至是则批吴女面颊,骂其死鬼竟敢白昼现形。吴女哭泣而走,彭先追之,女乃坠楼而死。樵夫回,执彭赴官。“樵夫亦被执,并因破棺见尸而处死。彭得轻判放归。文末注云:《清尊泉》所书《大桶张家女》微相类云”。则同类故事还有一则。
《清尊泉》为宋人廉布所著。所载《大桶张家女》事,男主人公姓张,女主人公姓孙,故事发生地在京师。情节为张氏以财雄京师,张年少,父母死,主家事,未娶。孙氏为张氏经理钱行。一日张过孙家,见孙之女容色绝世,欲娶之。孙以门户不当不敢应。张乃取臂上古玉絛脱赠孙之女,强孙允娶。但张以富豪,并未把孙之女放在心上,不久又别议婚姻。孙知之,不敢问。孙之女却不信张如此负约,誓不他嫁。后来孙女知张确已别娶,乃蒙被自闷而死。有邻郑三帮助葬女,见女玉絛脱,夜半乃发棺取玉。女醒,识郑,求郑送其还家。郑恐吓孙女曰:“若归必死,我亦得罪矣。”女不得已,从郑,匿他乡。数年间,女犹忌恨张,欲质问其负约事。郑每劝阻。后郑外出,孙女乃直奔张家,见张且哭且骂。张以为鬼,惊走,女追之,张乃反击女,推张扑地而死。事极官,郑发冢罪当流放,遏赦。张推女致死,该死罪,但以钱相赎,被杖脊,而忧惧死狱中。
廉布、洪迈、冯梦龙所记述的故事,虽然人物、时间、地点、细节都不大相同,但基本情节却有相似之处,三者都是以女主人公爱情受挫为基本故事情节。女主人公都经历了钟情、情变、殉情、复生、寻情、情灭的阶段。故事都以悲剧结局。这些故事便俨然构成了一个爱情故事的系列。比较三篇故事,可知冯梦龙做了很大的改动,概而论之;其一,使故事情节更加合理,更加丰富。其二,使男女主人公性格更加鲜明,更加可爱。其三,使故事主题更加明确、更加积极。
首先看它的情节:
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廉布所作,时间为崇宁元年(公元1102年)前数年,地点为京师,即开封;洪迈所记故事,发生时间为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前,地点为鄂州(今武昌);冯梦龙改编的故事,时间定在宋徽宗朝,地点为开封,此则取廉布所叙,而不取洪迈所记,而且把地点更具体化,为金明池和樊楼——都城最热闹的所在。这样的选择时间地点就给故事情节的展开提供了一个合理的环境,典型的环境。正是宋徽宗登基之初,乃宗朝“太平”时节,繁华的都城,时值春末夏初,全城人出游作乐,范二郎和周胜仙在茶坊相遇极其自然。
做为故事主要情节,女主人公的爱情产生及发展,也是冯梦龙改编后更为合理。周胜仙、范二郎两人始而眉目传情,继而旁敲侧击,互相介绍身世,表达情意。在茶坊里借和卖水人吵架一段描写,则是对两人爱慕之情如何产生的具体而细微的刻划。这段情节是廉、洪所记述的故事里没有的。正是这段情节的增补,为以后周胜仙念念不忘范二郎做了极为重要的铺垫。周胜仙和范二郎虽是一见钟情,却又一往情深,两相情愿,情投意合。这情节颇似《西厢记》张生和莺莺在普救寺相逢,相互眉目传情。不过张生和莺莺是公子、小姐,他们之间的情,表现得更含蓄,而周胜仙乃商人之女,范二郎乃店主之弟,同属市井中人,所以其情表现得更显露。冯梦龙如此安排茶坊相遇的情节也是符合人物身份的。相比廉布所记孙女因受张子玉絛脱而不忘张子,且张子为主,孙女为奴,这其间孙女眷恋张子,甚至为张“殉情”,终有牵强之嫌,有巴结奉迎慕人权势钱财的成份。故事中又没交待两人有任何情感交流,所以孙女之殉情,基础不牢,情亦欠纯。洪迈所记,吴女对彭先确乎是甚为钟情,但只是一厢情愿。彭先不仅对吴女无情,甚而厌恶、卑弃吴女的相爱举动。如此情况下,吴女还念念不忘彭先,并为之“殉情”,终使人感到吴女是自作多情,自取其咎。爱情,从来是相互的、自愿的、炽热的情感,只有双方相爱,才能演出一幕幕动人的爱情戏剧。
周胜仙范二郎茶坊相遇之后,双方都因相思而生病,都因为王婆撮合定而病愈的大段描写,进一步说明了两人钟情之深、之重。这是茶坊相遇之后故事情节的自然发展,合情合理。廉布所记故事无此情节。洪迈所记故事有此情节但只叙吴女“无由可通缱绻,积思成瘵疾。母怜而私扣之”等数十字。冯梦龙则将此情节铺展开来,增加了王婆等几个人物,使故事情节显得丰满、充实多了。
关于情变的情节,廉布所记是张子从未把孙女放在心上,以“恃醉戏言耳,非实有意也,”几字做为交待,令人感到孙女以后的殉情大可不必。洪迈所记,有吴女之父不同意,“以门第太不等,将诒笑乡曲”之说,但吴父并未太坚持,最后还是怜女而同意与彭先联姻。但是彭先却鄙视吴女,这也使人感到吴女为彭先殉情太冤枉、太窝囊了。情变,这在冯梦龙笔下,是全故事的关键性情节。由于这—段情节的描写,使整个故事的思想格调骤然得到升华。周胜仙虽然由其母做主将她许配范二郎,但在海外经商的周胜仙之父周大郎回到家中,听说这门婚事后,火冒三丈,大骂周母,坚决不允。特别是周胜仙气厥之后,周父更是绝情绝义,任邻里相劝,毫不回心。冯梦龙所增加的这一情节,就使周胜仙的“殉情”带有了反抗封建家长制婚姻,反对金钱买办和权势婚姻的色彩。
复生之后的寻情情节,冯梦龙笔下的故事也与廉布与洪迈所记不同。廉布所记孙女乃为质问张子负约,洪迈所记吴女乃一厢情愿的卑下的追求。孙女与吴女之被打杀难以引起人们同情,打杀人者亦无反悔之心。冯梦龙所记周胜仙寻找范二郎是一片真情。范二郎,并不是有意打死周胜仙。范大郎曾说:“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打杀周胜仙后,范二郎被捕入狱,在狱中范二郎十分懊悔。“转悔转想,转想转悔。”周胜仙并不因此恨范二郎,真成了鬼,仍对范二郎眷恋情深,与范梦中相会,并设法保范出狱。这种情节设计就突出了周胜仙的多情形象,会使人对周胜仙的爱情悲剧产生无限的同情和惋惜。故事也就产生了感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再看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冯梦龙笔下,男女主人公有了正式的姓名。在廉布笔下,男女主人公均有姓无名。洪迈笔下男主人公有了姓名,女主人公却仍然有姓无名。因为在那时他们还重在记事,并不重在塑造人物。所以人们从他们的记述中看不到人物的音容笑貌,心理活动。读后人们只知有那么一件事而已,对人物的个性并无了解。而冯梦龙的《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则注意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人物个性的刻划。
周胜仙,作为故事的女主人公,在冯梦龙笔下有了活脱脱的形象和个性。周胜仙的形象首先是从情人范二郎眼中描绘出来的:范二郎立地多时,细看那女子(周胜仙),生得:
色色易迷难拆:隐深闺,藏柳陌;足步金莲,腰肢一捻,嫩脸映桃红,香肌晕一玉白。娇姿恨惹狂意,情态愁牵艳客。芙蓉帐里作弯凰,云雨此时何处觅?(《醒世恒言》,人民文学出版社)
这里描绘了周胜仙的体态肌肤、腰足脸面,表现了范二郎对周胜仙的倾慕之情。虽然这种外貌刻划还只是一个大体轮廓,说不上细致,但情人眼里西施的形象已和盘托出。这种描写在廉、洪所记故事中是没有的。
既而冯梦龙又刻划了周胜仙的心理:
这女孩儿心里暗暗地喜欢(范二郎),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一个似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当面挫(错)过,再来那里去讨?
正出于这种心理,所以周胜仙“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制造了和卖水人的口角,并因此向范二郎巧妙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我的小名叫作胜仙小娘子,年一十八岁,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却来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
周胜仙一出场的言语和行动,就向人们表明了这是一个热情泼辣、聪明机智、敢于主动、大胆追求自己幸福爱情的年轻女郎。周胜仙的追求得到了范二郎的回应之后,周胜仙引范二郎直到自己的住处,“女孩儿入门去,又推起帘子出来望,”这一望,正如莺莺对张生的临去秋波那一转,表现了周胜仙对范二郎的无限深情。也正因为情深,所以才会害相思;才会因其父不允与范二郎结好而昏厥;才会复活之后一心要找范二郎;才会被范二郎误打致死后,魂魄依然深恋范二郎。周胜仙在整个故事里,性格是统一的,她的言语和行动无时无处不表现了她的主动、大胆对爱情的追求。这种追求是合理的,因而她的爱情被阻拦、被扼杀、被毁灭,才能引起人们深深的同情。
冯梦龙笔下的男主人公范二郎,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少年形象。如果说周胜仙的形象还有点孙氏女的影子、吴女的影响,那范二郎则完全是新的创造。廉布笔下的张子和洪迈笔下的彭先,面目都令人可憎。张子是富豪子弟,轻言寡信、玩弄妇女,根本不懂爱情。彭先则身为奴仆,一身奴性,满脑子封建道德论理,也不懂什么是爱情。而范二郎却是一个钟情男子。他一出场对周胜仙就十分欣赏。继而在周胜仙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意后,他也立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也如法炮制,借和卖水人口角向周胜仙表达了自己的身世和倾慕之情。在他跟随周胜仙到住处后,周胜仙进门又推帘子望他,此时,“范二郎心中越喜欢。”冯梦龙写道:
女孩儿自入去了。范二郎在门前一似失心疯的人,盘旋走来走去,直到晚方才归家。
这些行动描写说明,范二郎也是个多情儿郎,他也在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幸福。周胜仙、范二郎两厢情愿、相互追求、相互爱慕,证明他们有良好的爱情基础。周胜仙为相思卧病,范二郎也因相思饮食不进。王婆来说媒,道着了范二郎的病因,范二郎:“跳起来道:‘你如何得知?’”当他听完王婆说亲事毕,“当下同王婆厮赶着出来”,“告哥哥,无事了也。”这“跳”, “厮赶”的行动及“无事了也”的语言,活画出范二郎天真无邪、真情无瑕的可爱性格。而他误打死周胜仙后,在狱中的一段心理活动也深深表明了他对周胜仙的爱:
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直想到茶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着迷哩!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不论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性急,坏了他性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絏,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无及!
在狱中范二郎仍咀嚼回味着茶坊初会的甜蜜,后悔自己鲁莽失手,这就刻划了范二郎对周胜仙的一片真情。所以这个形象仍是可爱的,误伤周胜仙致死,人们也仍能谅解他。紧跟着,范二郎和周胜仙梦中相会的情节,更是冯梦龙笔下的独创。这个情节一方面说明周胜仙做鬼仍迷恋范二郎,真情如痴;另一方面也说明范二郎思念周胜仙之情切情深。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范二郎梦中和周胜仙相会正是着意对范二郎追求爱情执着精神的刻划。
周大郎这个人物,冯梦龙虽着笔不多,但形象也非常鲜明。廉布笔下无此人物,洪迈笔下的吴父是周大郎的雏形,但个性模糊。在《闹樊楼多情周胜仙》这篇小说中,周大郎的形象确立起来,成为一封建家长专横贪婪、无情无义的典型。小说描写周大郎听说周妈将女儿许给范二郎后,“双眼圆睁,看着妈妈骂道:‘打脊老贱人!得谁言语,擅便说亲!他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的。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却许着他。你倒了志气,干出这等事,也不怕人笑话。’”一句“得谁言语,擅便说亲”,表现出其专横霸道;一句“他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的。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表现出其拿女儿婚事做为向上爬、攀高枝工具的铜臭气息。当周胜仙气死过去,周大郎更骂道:“打脊贼娘!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表现出他的冷酷无情。周大郎是造成周胜仙和范二郎爱情悲剧的直接的罪魁祸首。这个形象的出现和刻划成功,是冯梦龙改编闹樊楼小说的成就之一。
最后是主题思想的深化:
廉布所记大桶张氏女的故事,主题在于通过孙氏女的爱情悲剧,谴责张子的浮浪轻薄。洪迈所记鄂州南市女的故事,主题在于通过吴女的爱情悲剧,谴责彭先的薄情及迂腐。两者主题都有积极意义,但在情节安排上,孙女和吴女都系自作多情,而张子和彭先原本就没有什么情意,因而故事本身就削弱了其主题的积极意义。经过冯梦龙改编后的周胜仙、范二郎的爱情故事,是以周胜山、范二郎为一方,以周父——周大郎为另一方,是爱情被封建制度所扼杀的社会悲剧。对于这个故事的主题,胡士莹先生讲得比较透彻:“从整个故事看来,女主角周胜仙的追求爱情自由和周大郎的拜金主义发生猛烈的冲突,是作品的主要矛盾。周大郎是贩海富商,是上层市民,他嫌范二郎不是大户人家,‘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的’,周大郎这样的大商人,和封建统治者关系密切,封建思想严重,不但看重金钱,也看重门第,他很想通过自己的财富和女儿嫁给‘大户人家’钻进封建统治阶级的行列。女儿破坏了他这种根本利益,他就蛮横地利用封建家长特权,破坏了女儿和范二郎的婚事,把自己的女儿活活逼死,甚至阻挡其妻的营救,说出‘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的话。作者形象地描绘出封建家庭关系的冷酷、封建家长自私自利的丑恶面貌。”(《话本小说概论》第十章《宋元话本小说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周胜仙与范二郎坚定的爱情,不幸的悲剧,正反映了封建礼教的严酷和可憎。小说反封建的主题的确立终于使这则从宋到明流传三四百年的故事获得了新的生命,越来越赢得人民大众的喜爱。这一故事在民间流传,至清代在长篇公案小说《龙图公案》的第六卷又发展成为《红牙球》故事。
《红牙球》的故事情节虽然参考了廉、洪、冯三作改编而成,但其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却非但没有超过冯作,反而有所倒退。《红牙球》男主人公名为潘秀,为京师贵宦之子,其身份和张子相类。潘秀清明游玩回家,见对门刘长者家帘幕后有女娃,乃欲见之。以红牙球抛入帘内,以寻球为借口与刘女相会。刘女名花羞,两人相见钟情。这颇有《闹樊楼》周胜仙与范二郎相会之情。《闹樊楼》相会在茶坊,此乃在刘花羞家里,花羞主动以身相献,两人遂盟誓缔婚。潘秀回家相思成疾,父母问明,乃遣人向刘家求婚。刘家要招女婿过门,潘家以独子不许,潘父反而对潘秀说刘家不允婚。这种婚变处理虽然也符合生活中的事实,但是却不如《闹樊楼》的处理更有积极意义。紧接着潘秀又与另一赵女定婚,与花羞绝念。至此,潘秀的形象则大不如范二郎,而颇似大桶张子负信背约了。前此,花羞主动献身,而潘秀结婚后,花羞自悔气闷而死,也颇似吴女,有咎由自取之嫌。花羞也多情,周胜仙也多情,但花羞太轻薄,周胜仙则相比之下更为坚定,厚重,更富于斗争性。虽都是殉情而死,孙氏女、吴女、花羞都不能与周胜仙相比。后来花羞也因人掘墓而活,但她再寻潘秀不是因为深情,而是因为冬夜邻居失火,出门奔逃“栖栖无依”“无处投奔”才去叩潘家大门。这一情节安排不仅和周胜仙深情寻找范二郎不能相比,甚至也不如孙氏女和吴女。最后花羞被当作女鬼为潘秀用剑砍杀。潘秀可恶之甚,花羞也可悲之甚。故事情节发展到潘秀娶妻,花羞复活与掘墓人成为夫妇“情亦相爱”之后,潘秀与花羞已无任何情爱关系。故事设置花羞被杀,纯粹是为了让包公出场办案。这其间情节多有不合情理之处。所以这一爱情故事系列以《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为其最优秀的作品, 《红牙球》虽后出,却不能与《闹樊楼》相比并。
《闹樊楼》虽然是这一爱情故事系列作品中的优秀之作,但由于时代的局限,其中也有一此败笔。如对盗墓人朱真猥亵行为的描写实属多馀。对于周胜仙托梦求助于五道将军保佑范二郎的灵验描写也并不成功。再则故事中“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的因果宿命思想,也削弱了故事社会悲剧的积极意义。但是尽管如此,《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仍不失为一个耐人寻味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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