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记·宋公明智激李逵》原文及鉴赏

　　【新水令】 (生)杀气峥嵘,犹如半空展翅。挤困扶危,扫除奸弊,俯仰乾坤无愧。执掌山寨乐无忧,鏖战江湖数十秋,苍天若遂男儿志,一统山河万万秋。小将乃宋江是也。只是蔡疙瘩这厮,强占人妻,前者差杨雄下山擒拿,不能战胜。左右!传令与三十六大营,七十二小营,有能擒得蔡疙瘩者,上堂听令!

　　(丑) 复主帅,各营众将皆云不去。(生) 罢! 罢! 罢!擒一蔡疙瘩,众兄弟无一人肯去,何况大事乎?!将咱中军杏黄旗砍倒! (净) 叫手下禀主帅,我见。(众) 李爷下马。(生) 此人有勇无谋,只恐不能成事。(吴) 兵法云: “遣将不如激将”,主帅激他一番,必能成功以擒疙瘩。

　　【北滚绣球】 (净) 俺大哥传将令两三番,却怎的没个当头汉?打听得水南寨,凶多吉少,待咱向前去问端的。呀! 中军杏黄旗砍了,大哥又在帐中怒发雷霆。他何事闷坐中军帐? (生)缘何违吾将令? (净) 大哥令敢不依随?咱又不曾杀人放火; 又不曾掳掠人妻,何故正言作色将咱罪?(生) 你又甚手段服我不成? (净) 须不比楚重瞳,拔山举鼎; 又不及开国兴唐胡敬德。(生) 推出辕门! (净) 大哥,你若学得刘玄德桃园三结义,俺李逵呵,也不弱似黑脸汉张飞。今日若要忘恩义,便学张飞私行待何如! 你道我无功!

　　【普天乐】 咱也曾争强斗勇为活计; 咱也曾忘生舍死沙场内; 咱也曾捉张顺,打张横,无人敌; 咱也曾东平府内身遭罪; 咱也曾抱大哥,脱缧绁,出重围; 咱也曾救林冲,扫高俅,除奸弊; 咱也曾擒猛虎,保乡宁, 安黎庶; 咱也曾披挂征衣, 受馁耽饥。挥剑持枪, ��鼓摇旗。只杀得败残兵; 咶喇喇,弃甲丢盔,都是咱李逵斗武扬威。

　　(生) 既如此,我欲差你下山,恐你不能成事,且自猜来!

　　【粉蝶儿】 (净) 莫不是交 (教) 我南山打猛虎?莫不是交 (教) 我东海拔龙须?莫不是交 (教) 我去敲象牙?莫不是交 (教) 我去扯豹尾?(生) 都不是。(净) 这不是,那不是,兀的不是闷杀英雄辈?!三日不放火,靠着围墙呵呵睡。三日不杀人,浑身上下皆拶碎。(生)正叫你去杀人放火。(净) 听得杀人放火皆伶俐,我把板斧手内提,不用龙驹胯下骑,全凭李黑儿步走如飞。

　　(生) 转来听令! 前者杨雄下山擒拿蔡疙瘩,不能取胜,反辱于我等。你可将此刘庆山之木梳,扮作卖货郎,前往水南寨,救出李幼奴,回寨请功,着一丈青中途接应。

　　【剪飞花】 (净) 扮作货郎儿,肩挑零碎。不怕他万丈威,不用刀去砍,棒去打,只须俺轻轻大拳捶。贼!休想轻轻放过伊。

　　【余文】 这厮忒无知,辄敢生奸计。平白占人妻,不由人心中忿。大哥呵,你眼望旌捷旗,军师呵,你耳听好消息。三军须努力,齐唱凯歌回。只手扶社稷,脚踹帝王基,全凭我武艺施为。

　　此剧作者无从查考,而且仅存一折。全剧内容具体如何,不好附会。不过,据著名戏曲专家王古鲁考证,杂剧《鲁智深喜赏黄花峪》虽与本戏属于南北两个不同的戏曲系统; 但剧情“似叙同一故事”。

　　《鲁》 剧讲的是: 书生刘某与妻子李幼奴一起去泰山烧香,回来时在路边的一家小酒店里吃饭; 喝了点小酒之后,刘要李唱首小曲助兴。恶少蔡衙内蔡疙瘩恰巧也在店内。他发现李的桃色莺嗓后,向刘提出借李一用; 刘岂能答应? 于是被蔡恶打。恰巧梁山第十三条好汉病关索杨雄也在场,他打跑了蔡,并告诉刘日后如有事可直接去梁山泊找及时雨宋江。李在路上生怕蔡前来行抢,将一把木梳交给丈夫作为信物。后李果然被抢,刘遂持信物去梁山告状。宋江升堂,问众兄弟谁敢深入虎穴去救人。也许是慑于蔡的淫威,堂堂梁山泊中竟无一人应命。宋江遂用激将法,说要砍了寨门前的杏黄旗,意思是要散伙。李逵闻听就急了,自告奋勇前往,凭木梳认出李。恰巧蔡吃完酒回来,他便打跑了蔡,带走了李。蔡逃至黄花峪云岩寺,恰巧碰上鲁智深,遂被押上梁山,被斩首。刘、李团圆。

　　本出即宋公明智激李逵一段。《鲁》 剧中的鲁智深换成了一丈青,似乎更合情理一些,因为一丈青是位女将,而他们要营救的也是一名女子。

　　剧中的 “木梳” 只是件道具。本出戏最精彩的就是李逵用【北滚绣球】、【普天乐】、【粉蝶儿】、【剪飞花】 等不同曲调所唱出的大段独白似的豪言壮语。宋江对李逵的脾气了解得很透,知道李逵性格直爽、卤莽、经不住激将法。所以他一共对李逵使了三次激将法; 李逵的反应是一次比一次激烈,调门也一次比一次高昂。李逵心灵受到刺激,一共唱了四支曲子。第一支和第三支有一暗合处。在第一支曲子 【北滚绣球】 中他唱道: “咱又不曾杀人放火; 又不曾掳掠人妻,何故正言作色将咱罪?” 这是在质问宋江: 大家伙都没有杀人放火、强霸民女,你干吗要怪罪大伙儿?如果你不是在怪罪大伙儿,你干吗绷着个脸? 他的逻辑是只要不干杀人放火之类的勾当,宋江就不应该怪罪人; 如果谁干了那样的勾当,就理应受到处罚。宋江作为大哥,肯定会赏罚分明,所以大伙听这位大哥的没错,也即大伙没有理由不听从宋江的将令。但到了第三支曲子 【粉蝶儿】 中,由于受了激将法,他的思维就有点乱了,这套逻辑也就被他抛诸脑后; 他唱道: “三日不放火,靠着围墙呵呵睡。三日不杀人,浑身上下皆拶碎。” 仿佛杀人放火是他的天性、他的天职,即使他杀了人,宋江也不必处罚他; 他要去杀人,宋江得由着他。当然李逵自有他判断的标准和行事的准则,那是他直觉到的正当与正义。从 【北滚绣球】 到【粉蝶儿】,李逵由理性到情绪,由温和的质问到愤怒的咆哮,既体现了他的暴躁的性格,也表现了激将法的效果。

　　前三支曲子是唱给宋江和在坐的兄弟听的,【剪飞花】 则是唱给自己听的,就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鼓励、加劲。在第一支曲子里,李逵还是有所谦虚的。他说自己不如 “力拔山兮气盖世” 的西楚霸王项羽和曾经辅佐唐太宗李世民夺取隋朝天下的猛将尉迟敬德(由于他是少数民族,所以中原流传中称他为胡敬德)。听他自己这么说,宋江将计就计,就说他没用,要命人把他推出辕门。这下李逵急了,马上自命为猛张飞,还威胁说,如果宋江忘恩负义,他就要跟张飞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了进一步证明宋江说他不行是错误的,在第二支曲子中,他一股脑儿像填履历表似的,把自己的英雄业绩都数了一个遍,如救过林冲,揍过高俅; 最可以宣扬一下的是他还对宋江有救命之恩。这使宋江再也没有理由说他不行——当然宋江也不想再那么说。最后一激像是在考李逵的智力。李逵哪耐得住这个烦?! 他根本没顺着宋江的问题去回答,只是嗷嗷叫着 “猛虎”、“蛟龙”、“象牙”、“豹尾”,他简直成了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半人半神英雄赫拉克里斯,人间所有的难事他都能办到; 只要告诉他去做什么就行了。否则就是看不起他,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

　　李逵本来是个行动主义者,不善思维,也不善言辞; 照理说,他要一激动,准会不变成哑巴,也会变成结巴。但在这出戏中,他被一激励,简直成了一个演说家,口若悬河,出口成章。这些话的内容和气势确实是李逵的,但文词恐怕不是李逵所能即席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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