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亭冤·演说》原文及鉴赏

　　(旦扮秋瑾上)

　　【梁州序】 木兰豪气,隐娘侠概,无端痛哭天涯。懒描眉黛,惊心岁月湮埋。竞争时代,暗淡尘埃,共尚强权派。甲兵震撼胡儿塞,风潮漫溢越王台,待何日泛沧海。

　　要知缠足一事,为中国最不文明的,两间之所不容,五洲之所同嫉。因此仿照上海的章程,开个天足会,为女界放点光明。你们赞成不赞成?(众) 我们都赞成的。(旦)

　　【前腔】杨妃罗袜,潘妃锦带,难免天然淘汰。姱容修态,莲钩三寸堪哀。陋风将废,新理渐开,我待要洗涤千年害。坦平履道男儿概,立定脚根欧美派。身儿畅,足儿快。

　　同胞呵!侬还要把男女平权的道理说与你们听听。

　　【皂罗袍】 问何日一举雄飞天外,痛世间男女,平权两字长埋。吐纳风云混沌开,扭转山川天地大。半生倚赖,坠落尘埃; 一朝破坏,发达雄才。趁今日要把这家庭改。

　　想起中国现在情形,真有不胜今昔之感。同胞呵! 你道甲午、庚子两役,就算是中国第一大劫么?只怕后来还有更甚的呢! 你看今日的列强呵!

　　【前腔】原来是封豕长蛇堪骇,看强邻环伺,酿成毒雾阴霾。御夷无策走狼豺,弭兵有会惊蜂虿。列强利害,联袂齐来。华人虐待,负屈谁哀?碧眼儿希望我支那败。

　　(叹介) 二十世纪以后,岂尚有汉族立足之地么?你看今日的国势呵!

　　【北江梅令】 你不见义和构乱全球骇,你不见联军蹂躏乾坤晦,你不见赔款浩繁筑债台,你不见外交失败中原殆。君也疑猜,民也疑猜,奖群佞豪杰沉埋,媚外族国权破坏。今日呵,真个河山割裂魔妖快;他日呵,难免种族沦亡猿鹤哀。风也西来,潮也东来,只怕这狂澜难挽,徒呼无奈。

　　政事不修,武功不振,士气不扬,民心不固,国势如此,难道不用整顿么?你看今日的人心呵!

　　【南泣颜回】创造这文明世界,推倒这岑寂歌台,到如今陡觉这民心坏。上也无才,下也无才,恨只恨种微国破五洲哀,怕只怕胜败难逃天演派。(叹介) 咳! 教我一腔热血从何洒?哭遍天涯,遍哭天涯,则索倚楼长慨。抚剑长吟,声和泪,斜阳外。

　　(众拍手介) 妙呵! 妙呵! 暮鼓晨钟,把我们的迷梦都唤醒了。(旦下坛介。众下)

　　《轩亭冤》 传奇演述清末著名女革命家秋瑾事迹,是当时同题材的几种戏曲作品中内容最详尽的一种。此剧内容基本上全按史实,稍有增饰,写秋瑾出身名门却立志革命,她撰作檄文,发表演说,又到日本留学,积极从事各种反清革命活动,直至在古轩亭口遇害。作者对秋瑾的革命思想和英雄行为十分赞赏,他在此剧 《叙事》 中说: “秋瑾何为而生哉? 彼生于自由也; 秋瑾何为而死哉?彼死于自由也。自由为彼而生,彼为自由而死。秋瑾乎,秋瑾乎,中国规复女权第一女豪杰。” 他认为秋瑾是受人诬陷,以至于 “含冤不白” 而牺牲。故剧名 《轩亭冤》。《演说》一出,是写秋瑾发表演说、反对女子缠足陋习的一场戏。

　　秋瑾与女友沈爱群、陈宗黄志同道合,都具有革命思想。秋瑾在她所居住的沁芳亭畔栽种自由花一株,取名玛利侬,邀沈、陈一同观赏,并议论法国女豪杰罗兰夫人玛利侬的事迹,心怀仰慕之意。这天,秋瑾将在学堂发表演说,内容是主张女子不要缠足,沈、陈二女士相约一同前往听讲。【梁州序】 一曲是秋瑾上场时所唱。她一亮相便显出一股凛然正气,一副飒爽英姿,以古代木兰豪气、聂隐娘侠概自比,为国家祸患、民族危亡而担忧。她想到当今世界充满着竞争,西方大国横施强权,中华受到列强侵略与掠夺,国势可危,但国内的革命风潮也正在兴起,她为了追求自由、投身革命,近日也要东渡日本。这段曲词表述了秋瑾的思想与志向,显现出一位心系国家与天下的女革命家的形象。

　　为了这次演说,秋瑾已撰写了一篇声讨缠足的檄文,刊印一千张,在女界散发。此时,她来到学堂,向学界听众发表演说,首先讲述缠足给女子造成的痛苦,之后倡议成立一个主张放脚的组织 “天足会”,大家都表示赞成。第二支 【梁州序】 阐释缠足的危害性的。秋瑾举唐代杨贵妃的三寸 “雀头履” 小鞋和南朝潘妃 “步步生莲花” 的小脚为例,认为这种陋习必定要淘汰。如今清除束缚妇女的千年祸根,像西方国家的女子那样崇尚人身自由,人人 “身儿畅,足儿快”,这是她的主张,也反映了当时广大妇女的愿望和要求。这段曲词反映了秋瑾演说时的情感由愤怒到畅快的变化,具有感染和鼓动的双重作用。

　　秋瑾从反对缠足说起,自然讲到男女平权的问题上来。【皂罗袍】 一曲即是阐述男女平等的思想。她指出中国长期以来根本谈不上男女平等,如今世界局势大变,新的思想潮流不可阻挡,中国那种男女不平等的现状应当彻底改变一下了。

　　接着,秋瑾又讲到当前的时局。第二支 【皂罗袍】 曲子,着重揭露西方列强侵略、瓜分中国的阴谋,他们联兵进犯,我国受到欺凌,这种形势真使国人哀痛。她列举法国占据越南,日本割去台湾,俄国霸占东北三省,英、美等国皆欲在中国攫取利益,中华面临着亡国的危险。讲到激昂之处,她唱出 【北江梅令】 一曲,痛陈近代中国遭受列强侵略的种种屈辱。从义和团到八国联军,从割地赔款到外交失败,从山河破碎的现状讲到亡国灭种的危机,声情并茂,激荡人心。

　　秋瑾是卓越的革命家,也是个天才的演说家。当她讲屈辱、讲危机而把听众义愤激发起来的时候,她进一步指出现实急需解决的问题是唤起国民的觉悟。如今到了 “政事不修,武功不振,士气不扬,民心不固” 的地步,急需进行 “整顿”,而整顿的首要之点在于振奋人心。她有感于 “民心坏” 及 “上也无才,下也无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国人唤醒,提高国民的素质,自己一腔热血,为此而哭。“抚剑长吟,声和泪,斜阳外” 这几句曲词,使我们看到了一个以拯救国家民族为己任的革命家形象。她抚剑长哭,炽烈的感情和迫切的愿望升华为战斗的呼喊。接着,她的长段道白表述了演说的要点,指出有四种人都是不利于国家的: 第一种是 “如醉如痴,如病如狂,放弃责任,没有独立的性质” 的麻木之人,第二种是 “牢守旧习,执迷不悟” 的守旧之人,第三种人是 “献媚异族,欺压同胞” 的崇洋媚外之人; 第四种是 “弄兵潢池”、“扰乱治安” 的恃武称霸之人。这段讲演切中时弊,一针见血,使在场的听众茅塞顿开,大家拍手称快,兴奋地说: “妙呵,妙呵,暮鼓晨钟,把我们的迷梦都唤醒了。” 从听众的反映可知,秋瑾的演说起到了强烈的革命宣传鼓动作用。

　　《演说》 一出,词曲和说白都充分表现了秋瑾蓬勃旺盛的革命斗志和豪迈奔放的性格特征,一位女革命家的形象耸立在眼前。陈去病 《鉴湖女侠秋瑾传》 说她“每大集会……必抠衣登坛,多所陈说,其词淋漓悲壮,荡人心魄,与闻者鲜不感动愧赧而继之以泣”。这出戏生动地再现了秋瑾进行革命演说的风度与精神,使观者有身临其境、亲聆其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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