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祭小侄女寄寄文》原文及鉴赏

　　〔唐〕李商隐

　　正月二十五日，伯伯以果子弄物招送寄寄体魄归大茔之旁，哀哉。尔生四年，方复本族，既复数月，奄然归无。于鞠育而未申，结悲伤而何极，来也何故，去也何缘?念当稚戏之辰，孰测死生之位?时吾赴调京下，移家关中，事故纷纶，光阴迁贸。寄瘗尔骨，五年于兹。白草枯荄，荒途古陌。朝饥谁饱，夜渴谁怜?尔之栖栖，吾有罪矣。今吾仲姊，反葬有期，遂迁尔灵，来复先域。平原卜穴，刊石书铭，明知过礼之文，何忍深情所属。

　　自尔殁后，侄辈数人，竹马玉环，绣襜文褓，堂前阶下，日里风中，弄药争花，纷吾左右，独尔精诚，不知所之。况吾别娶以来，胤绪未立，犹子之谊，倍切他人。念往抚存，五情空热。呜呼，荥水之上，坛山之侧，汝乃曾乃祖，松槚森行，伯姑仲姑，冢坟相接。汝来往于此，勿怖勿惊。华彩衣裳，甘香饮食，汝来受此，无少无多。汝伯祭汝，汝父哭汝，哀哀寄寄，汝知之耶?

　　——《全唐文》

　　〔注释〕　方复本族：指回到老家。

　　〔赏析〕唐会昌四年(844)，李商隐返故乡营葬，移家永乐县。此文即作于这一年。

　　商隐九岁丧父，自幼孤苦，在家时曾与仲弟羲叟、再从弟宣岳等就读于堂房叔父处。寄寄不知是否为羲叟之女?

　　文中祭吊的是一个四岁的侄女，天真刚刚开始，却匆匆地离开了人间。她夭折时是文宗开成四年(839)，商隐在京城长安，等待调动职位，所以未曾安葬，颇感内疚。这时他的嫁给裴家的二姊之柩从获嘉迁至老坟，寄寄的柩从济源迁至老坟。使“魂稚魄，依托尊灵”(《祭裴氏姊文》)，也便是和姑姑在一起。按照古礼，不满八岁的死者，皆为无服之殇，现在却给寄寄刻石碑，写祭文，已是超过丧礼的规定，然而深情所属，何忍拘泥?

　　商隐仲姊既嫁裴家，迁葬理应由裴家主持或参加，但在《祭裴氏姊文》中先说“空惊啼于不见，未识会于沉冤”，又说“终天衔冤，心骨分裂”，可见其仲姊和丈夫不睦，生前受过委屈，于是由侄思姑，由夭悼屈，别有骨肉凋零之痛。

　　第二段是以存哀殁。看到其他侄辈在堂前阶下，日里风中的戏玩，想到寄寄的幼弱精魂不知飘摇在哪里。这时商隐已三十三岁，娶了王茂元之女，却还没有儿子，故而对寄寄的情谊，也不同于别人。末了是对寄寄的慰告：在幽暗的墓穴中，不要害怕，上有曾祖和祖父，中有大姑姑和二姑姑会来照护你，到寄寄已是第四代了。大姑姑嫁徐家，也同时下葬，并有《祭徐氏姊文》。

　　因为寄寄人小，所以对祭供的饮食，不要吃得太少，也不要贪多，就像活着时的叮嘱一样。最后以问句作结，问之于寄寄这样的夭折小女孩，尤为深痛。

　　此文用骈体，间杂散体，但至性真情，自然流露。章学诚《李义山文集书后》，很推崇商隐的小品，以为接近元结、柳宗元的杂喻，但不能作发挥性的议论，这评价还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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