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伍子胥列传后五年》原文、翻译及鉴赏

　　后五年[2]，伐越。越王勾践迎击，败吴于姑苏[3]，伤阖庐指[4]，军却。阖庐病创将死[5]，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勾践杀尔父乎?”夫差对曰：“不敢忘。”是夕，阖庐死。夫差既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6]，习战射。二年后伐越，败越于夫湫[7]。越王勾践乃以余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之上[8]，使大夫种厚币遗吴太宰嚭以请和[9]，求委国为臣妾[10]。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越王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11]。

　　其后五年，而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12]，新君弱[13]，乃兴师北伐齐。伍子胥谏曰：“勾践食不重味[14]，吊死问疾[15]，且欲有所用之也[16]。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17]，不亦谬乎!”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于艾陵[18]，遂威邹鲁之君以归[19]。益疏子胥之谋[20]。

　　其后四年，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勾践用子贡之谋[21]，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22]。太宰嚭既数受越赂[23]，其爱信越殊甚[24]，日夜为言于吴王[25]。吴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26]，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27]。且《盘庚之诰》曰[28]：‘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29]。’此商之所以兴。愿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而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30]。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31]，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乃嘱其子于齐鲍牧[32]，而还报吴。

　　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33]，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34]，其怨望恐为深祸也[35]。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以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耻其计谋不用[36]，乃反怨望。而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强谏[37]，沮毁用事[38]，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39]。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40]，而子胥谏不用，因辍谢[41]，详病不行[42]。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43]。且嚭使人微伺之[44]，其使于齐也，乃属其子于齐之鲍氏。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45]。愿王早图之。”吴王曰：“微子之言[46]，吾亦疑之。”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47]，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 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我令若父霸[48]，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我以死争之于先王，几不得立[49]。若既得立，欲分吴国予我，我顾不敢望也[50]。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51]!”乃告其舍人曰[52]：“必树吾墓上以梓[53]，令可以为器[54];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55]，以观越寇之人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56]，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57]，因命曰胥山[58]。

　　【段意】 写伍子胥在阖庐死后，劝夫差攻占越国，夫差不用其谋，反听信伯嚭的谗言，伍子胥被逼自杀：吴王阖庐十九年伐越，吴军败，阖庐因受伤而病死。其子夫差继位，两年后伐越报仇，大败越军。伍子胥劝夫差乘胜将其灭掉以清除后患，越国买通伯嚭请和，夫差听信伯嚭，从越所请。其后，吴伐齐，子胥陈说利害，夫差仍不听。再后，吴又准备伐齐，子胥再次谏阻，力主伐越，伯嚭从中进谗，伍子胥被害身死。

　　字数：1416

　　注释

　　[1]其后四年:即吴王阖庐十五年。《史记·吴太伯世家》:“(阖庐)十五年,孔子相鲁。”相鲁:为鲁国的相。

　　[2]后五年:即阖庐十九年。《史记·吴太伯世家》:“(阖庐)十九年,夏,吴伐越。”

　　[3]姑苏:今江苏苏州。姑苏似应作“槜(zui)李”,在今浙江嘉兴西南,见《左传·定公十四年》、《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4]指:手指。《左传·定公十四年》:“阖庐伤将(jiang)指,取其一屦(ju,鞋子)。”则阖庐所伤为脚大趾。将指,指手的中指或脚的大趾。

　　[5]病创(chuang):因受创伤而生病。

　　[6]太宰:官名。掌王家内外事务。

　　[7]夫湫:亦作“夫椒”,山名。在今江苏苏州西南太湖中。

　　[8]栖:居住。会稽:指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东南。

　　[9]种:文种。楚国人。事越王勾践,为大夫。厚币:重礼。币:财物。遗(wei):送给。

　　[10]委国为臣妾:把国家交给吴国管理,男女愿作奴仆。委:交付。臣:男奴。妾:女奴。

　　[11]平:讲和。

　　[12]争宠:骄横争权。宠:骄纵。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载,齐景公死,其少子晏孺子立,不到一年,即被权臣田乞等所杀,而另立齐悼公。

　　[13]弱:年幼。

　　[14]食不重(chong)味:吃饭不用两样菜。言生活节俭。

　　[15]吊死问疾:哀悼死者、慰问病人。

　　[16]且欲:将要。有所用:有所作为。

　　[17]务齐:用力伐齐。务:致力。

　　[18]艾陵:齐地。在今山东泰安南。

　　[19]威:恫吓。邹:国名。春秋时为邾国,后改名邹,在今山东邹县一带。鲁:国名。都于曲阜,今山东曲阜。

　　[20]疏:疏远不用。

　　[21]用子贡之谋: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齐欲侵鲁,子贡往说吴王救鲁伐齐。吴王恐出兵后,而越国乘机来犯,欲先伐越再救鲁。子贡又到越国,劝越王出兵助吴,并说这既可消除吴对越的顾虑,又可乘吴在兵疲时将其灭掉,越王大喜,乃许诺。子贡:卫国人。孔子弟子。

　　[22]重宝:贵重的宝物。遗(wei):送给。

　　[23]数(shuo):多次。

　　[24]爱信越殊甚:很喜欢、信任越王。殊:甚,极。

　　[25]为言于吴王:在吴王面前为越王说好话。

　　[26]浮辞:虚假的言辞。

　　[27]石田:只有石头的田。无所用之:(对吴)毫无用处。

　　[28]《盘庚之诰》:《尚书·商书》中有《盘庚》三篇,内容是写殷商君主盘庚迁都于殷(今河南安阳)时,所发表的谈话与命令。诰:上告下叫诰。

　　[29]颠:狂。越:逾越,逾越常规,指不法行为。劓(yi)殄(tian):受刑处死。劓:割鼻。殄:灭。俾:使。遗育:留下后人。易种:生养传代。易:转生。兹邑:此邑,指新都殷。这几句见《盘庚》中篇,文字略有出入,其意思是:有猖狂违法而对上不敬的,就将其处死,不使他留下子孙,不让他在这城邑里再生养传代。

　　[30]使子胥于齐:派子胥出使齐国。

　　[31]数(shuo):多次。

　　[32]属:通“嘱”,托付。鲍牧:齐国大夫。其时鲍牧已被杀,当为“属其子于鲍氏。”(《左传·鲁哀公十一年》)

　　[33]有隙:有隔阂。隙:裂痕。

　　[34]少恩:无情。猜贼:多疑而狠毒。

　　[35]望:怨恨。这句是说:他心怀怨恨,恐怕会成为吴国的大祸害。

　　[36]耻其计谋不用:因他的计谋未被采用而羞愧。耻:以……为耻。

　　[37]专愎(bi):独断固执。愎:任性。

　　[38]沮(ju)毁用事:凭破坏(破坏吴伐齐的计划)行事。沮:阻挠破坏。

　　[39]徒:只。幸:希望。自胜其计谋:说明自己的计谋高明。胜:优越。

　　[40]悉:尽。

　　[41]辍谢:推辞不往(不往伐齐国)。辍:止,止而不往。谢:辞却。

　　[42]详:通“佯”。假装。

　　[43]起祸:兴起祸端。

　　[44]微伺:暗中侦察。微:暗暗地。

　　[45]鞅鞅:同“怏怏”,不乐的样子。

　　[46]微:无。

　　[47]属镂:剑名。

　　[48]若:你。

　　[49]几不得立:几乎不能立为继承人。

　　[50]我顾不敢望:但是我根本没有那种愿望。顾:但是。不敢:意思是根本没有。这里是一种委婉说法。

　　[51]谀臣:善用花言巧语讨好君主的臣子。谀:奉承讨好。长者:年长德高的人。此乃伍子胥自指。

　　[52]舍人:指门下宾客中派有职事的人。

　　[53]树:种植。梓(zi):木名。

　　[54]器:《史记》“正义”:“器,谓棺也。以吴必亡也。”意谓吴必为越所亡,将来可用梓木给吴王做棺材。

　　[55]抉(jue):挖出。县:通“悬”。

　　[56]盛(cheng):装入。鸱夷:皮口袋。或说以皮作鸱鸟形状的袋子。

　　[57]江上:江边。

　　[58]胥山:在今江苏苏州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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