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龟策列传之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原文、翻译及鉴赏

　　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1]，兴动事业[2]，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3]!唐虞以上[4]，不可记已[5]。自三代之兴[6]，各据祯祥[7]。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8]，飞燕之卜顺故殷兴[9]，百谷之筮吉故周王[10]。王者决定诸疑[11]，参以卜筮[12]，断以蓍龟[13]，不易之道也[14]。

　　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15]，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16]，或以草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17]，各信其神，以知来事[18]。

　　略闻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龟[19]，已则弃去之[20]，以为龟藏则不灵，蓍久则不神[21]。至周室之卜官[22]，常宝藏蓍龟[23];又其大小先后，各有所尚，要其归等耳[24]。或以为圣王遭事无不定[25]，决疑无不见[26]，其设稽神求问之道者[27]，以为后世衰微，愚不师智[28]，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29]，道散而无垠[30]，故推归之至微[31]，要絜于精神也[32]。或以为昆虫之所长[33]，圣人不能与争[34]。其处吉凶[35]，别然否[36]，多中于人[37]。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38]。天下始定，兵革未息[39]。及孝惠享国日少[40]，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袭掌故[41]，未遑讲试[42]，虽父子畴官[43]，世世相传，其精微深妙，多所遗失。至今上即位[44]，博开艺能之路[45]，悉延百端之学[46]，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47]，绝伦超奇者为右[48]，无所阿私[49]，数年之间，太卜大集[50]。会上欲击匈奴[51]，西攘大宛[52]，南收百越[53]，卜筮至预见表象[54]，先图其利[55]。及猛将推锋执节[58]，获胜于彼[57]，而蓍龟时日亦有力于此[58]。上尤加意[59]，赏赐至或数千万[60]。如丘子明之属[61]，富溢贵宠[62]，倾于朝廷[63]。至以卜筮射蛊道[64]，巫蛊时或颇中[65]。素有眦睚不快[66]，因公行诛[67]，恣意所伤[68]，以破族灭门者[69]，不可胜数。百僚荡恐[70]，皆曰龟策能言[71]。后事觉奸穷[72]，亦诛三族[73]。

　　【段意】 写夏、商、周三代至汉初(包括外族)的卜筮史实，兼及汉初卜筮的中断、兴盛与卜者之受宠和为害于人的情形。

　　字数：942

　　注释

　　[1]受命:承受上天之命。意为他们是接受上天之命而为人间帝王。

　　[2]兴动:兴举。兴,建立,起来做。动,行动,举办。

　　[3]这句谓哪有不重视卜筮以助成其好事的。宝:珍爱,重视。

　　[4]唐:即陶唐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居于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尧为其领袖。虞:即有虞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居于蒲坂(今山西永济西蒲州镇),舜为其领袖。以上:犹以前。

　　[5]已:语气词。用法同“矣”,相当现代汉语的“了”。

　　[6]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兴:兴起,建立。

　　[7]据:依靠,凭借。祯祥:吉祥,吉兆。

　　[8]这句说大禹娶了涂山氏之女为妻,其兆吉利,故而夏启得以世袭君位。涂山:一般认为是禹娶涂山氏及会诸侯处,有在今安徽蚌埠市西淮河东岸、今浙江绍兴西北、今四川重庆市东诸说。孔安国说涂山是国名(亦即古部落名)。兆从:占卜所得之兆吉利。从,顺利,吉利。夏:即夏后氏,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相传为夏后氏部落领袖禹之子启所建立的奴隶制国家。曾都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斟(今登封西北)、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等地。传到桀,为汤所灭。共传十三代,十六王。约当公元前21世纪至前16世纪左右。夏启确立了“父传子,家天下”制度。

　　[9]这句说简狄吞下了飞燕之卵,其兆吉利,故而殷族立国兴邦。相传帝喾次妃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玄鸟(燕子)卵而生契(xie),契长大后佐禹治水有功,被舜任为司徒,掌管教化。居于商,成为商的始祖。卜顺:占卜之兆顺利。殷:朝代名,即商代。始祖契十四传至汤,灭夏桀,建立商朝,为中国历史上强大的奴隶制国家。都亳(今河南商丘市南),多次迁徙,至盘庚时迁都殷(今河南安阳市小屯村),因而商也被称为殷。传至纣,为周武王所灭。共传十七代,三十一王。约当公元前16世纪至前11世纪。

　　[10]这句说后稷年少善种百谷,其兆吉利,故而周室称王于天下。相传帝喾元妃有邰氏之女姜原(一作嫄)在荒野踏到巨人脚迹,怀孕生弃。弃年幼即好种麻菽,成年后善种农作物,被尧任为农官,教民耕种。又被舜封于邰(今陕西武功西),号后稷,为周人始祖。周族认为他是开始种稷和麦的人。百谷:泛指各种农作物。筮吉:同“卜顺”同义。周:古部族、朝代名。至周文王时势力日盛。公元前11世纪武王灭商,建立周朝,都镐(hao,今陕西长安县沣河以东)。周公东征后,确立各种制度,不断分封诸侯。公元前771年,申侯联合犬戎攻杀幽王。次年,平王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史称平王东迁以前为西周,后为东周(包括春秋、战国两个时期)。公元前256年亡于秦。共历三十四王,八百余年。王(wang):称王,统治天下。

　　[11]决定诸疑:判断各种疑问加以决定。

　　[12]参:参考,检验。

　　[13]断:判断,断定,决断。蓍:蓍草,古代常用以占卜。龟:龟甲,古代常用以占卜。

　　[14]不易:不变,不可改变。道:路,引申为途径、方法、措施。

　　[15]蛮:古代对南部民族的称呼;泛指少数民族。夷:古代对东部各民族的统称;有时也指南、西南部的一些少数民族,如“南夷”、“西南夷”;泛指少数民族,如“四夷”。氐(di):我国古代西部的一个民族,晋时曾建立前秦、后凉、成汉等国。羌:我国古代西部的一个民族,东晋时曾建立后秦。无君臣之序:没有君臣上下的区别。序,秩序,次序。

　　[16]以:用。金:泛指各种金属。这是少数民族用以占卜的。

　　[17]这两句的意思是:然而都能够根据占卜的结果决定战争攻取,进军求胜。伐:讨伐,进攻。推兵:犹进兵。

　　[18]来事:未来之事。

　　[19]乃:就,便,于是。取:取用。

　　[20]已:完毕,结束,停止。弃去之:扔掉它(们)。

　　[21]不神:不灵。

　　[22]周室:周朝王室;周朝。

　　[23]宝藏:珍藏。

　　[24]这几句的意思是:另外,对龟蓍谁大谁小和卜筮谁先谁后,历朝各有不同崇尚,而概括起来说其目的却是相同的。《左传》、《礼记》等古籍中有“蓍短龟长”、“先卜后筮”一类话,即“大小”、“先后”之义。尚:崇尚。要:大要;概括,总结。归:归结,归宿,引申为目的、宗旨。等:相同,一样。耳:语末语气词,表示肯定。

　　[25]或:有人,有的人。以为:认为。遭事:遭逢诸事。定:前定,命中注定。

　　[26]这句说要决断的疑问没有不在事先显露迹象的。见(xian):出现,显露。

　　[27]这句说他们之所以要搞出一套拜神求卜的方法来。设:设置。稽(qi):稽首,古时一种礼节,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此处可解为礼拜。者:代词,放在主语后面,引出原因。

　　[28]这两句说乃是由于考虑到后世衰弱,愚蠢的人不肯效法聪明的人。师:效法,学习。

　　[29]这两句说人们各适其性,各就所习而自为,更加分化相异,遂有许多门户之别。百室:百家,泛指许多门户,许多家。

　　[30]这句说圣王之道散乱无章。道:指圣王之道(治理天下的方法)。垠(yin):边际,尽头。

　　[31]这句说所以才把有关道理推演归纳到最精微深奥的地步。至微:最深奥,最微妙。

　　[32]要絮(xie)于精神也:总之要规范于精神。要,关键,要领;引申为概括。絜,量度物体周围长度;泛指衡量。精神,宗教或唯心主义者对人的意识的神化。也,句末表示判断的语助词。

　　[33]昆虫:此处指龟。长:专长,特长。

　　[34]与争:“与之争”之省。

　　[35]处:处理,安排,区分。

　　[36]别:辨别,区别。然否:可否,是或非是。

　　[37]多中于人:多能符合人事。中(zhong):符合,适合。

　　[38]因:因袭,沿袭。

　　[39]兵革:兵指兵器,革指革甲。引申指军队;战争。

　　[40]及:及至,到,待到。孝惠:汉惠帝刘盈(前210—前188年)。刘邦嫡长子,继邦为皇帝,公元前194—前188年在位,实权由其母吕太后操纵。汉朝统治者提倡孝道,故前、后汉第二代以后诸帝之谥号均冠以“孝”字。享国:犹在位。日少:时间短。

　　[41]掌故:历史上的人物、制度沿革等。此处指旧有的制度,旧制。

　　[42]未遑(huang ):未来得及;没闲空。遑,闲暇。讲试:研究试行。

　　[43]畴官:又称畴人。掌天文历算及卜筮之官。

　　[44]今上:当今皇上。指汉武帝刘彻。其统治期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打击商贾,削弱侯国;兴修水利,移民屯田;解除匈奴威胁,开辟丝绸之路,经营四面八方。

　　[45]博开:广开。

　　[46]悉延:全部引进。意为无不欢迎。悉,尽,全。延,引进,迎接。百端之学:各种各样的学问。武帝祖母窦太后,好黄老之术。武帝初年,各种学说均予以容纳。窦氏死后,武帝虽独尊儒术,但仍兼采法术、刑名诸学,且董仲舒为代表的西汉儒家,其学说中已吸收了道、法、阴阳等学派的思想内容。

　　[47]伎:技能,又写作“技”。咸:都,全部。效:效力,效劳。

　　[48]绝伦超奇者:技艺才能独一无二、超群出众的人。绝伦,独一无二,没有可以相比的。为右:为上;位在人上。古人崇尚右,故以右为尊。

　　[49]阿(e)私:偏私。偏袒自己欢喜的人或与自己有特殊关系的人。阿,偏袒;迎合。

　　[50]太卜大集:太卜之人聚集甚多。

　　[51]会:赶上,碰上,恰逢。上:皇上,指汉武帝。

　　[52]攘(rang):侵夺,攻夺。大宛(yuan):古西域国名。在今前苏联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张骞通西域后,与汉往来渐多。武帝太初三年(前102年),汉击大宛,大宛降汉。其地以产汗血马(出汗似血)著名。

　　[53]收:收取。百越:泛指越人。古族名,分布在长江中下游以南广大地区的民族。部落众多,故有百越(百粤)之称。后与汉及其他民族融合。

　　[54]至:极,最。此处可理解为“精确”。表象:现象。指可能发生的各种事情。

　　[55]先图其利:意谓使汉朝事先做好对策,趋利避害。

　　[56]推锋:直摧敌锋。锋,兵锋。执节:指挥进退。执,掌握,控制。节,节制。

　　[57]彼:指敌军。

　　[58]蓍龟时日:占卜时日。蓍龟,用蓍草和龟甲占卜,此处用作动词,意为占卜。有力于此:在这方面(克敌制胜方面)大显神通,大有效力。

　　[59]上尤加意:皇上(武帝)特别留心。

　　[60]至:至于;竟至。或:有时;有的。数千万:数千万钱。

　　[61]丘子明:人名。属:类。

　　[62]富溢贵宠:极富且贵,深受皇帝恩宠。溢,满,过度。

　　[63]倾于朝廷:压倒朝廷公卿大夫。

　　[64]这句说至于以卜筮来猜度推测谁用蛊术害人。射:猜度。蛊(gu)道:骗术。蛊,诱惑,欺骗。汉武帝迷信方士,经常被术士所骗。此所谓“蛊道”应指方士们的各种骗术,与下文所说的“巫蛊”有别。

　　[65]这句说谁搞巫蛊有时也很能猜中。巫蛊:用巫术害人。古时迷信者认为用巫术诅咒及用木偶人埋地下,可以害人,称为“巫蛊”。武帝晚年多病,疑其左右人巫蛊所致,因而屡兴巫蛊之狱。时或颇中:有时猜得相当准。多是由于卜筮者与诬人以巫蛊之罪者串通一气所致。

　　[66]素有眦睚(zi ya)不快:与卜官平常有点小怨小隙的人。素,平常,平素。眦睚不快,微小的不高兴,小小的怨隙。眦睚,又作“睚眦”,指怒目而视。引申为小的仇恨。

　　[67]因公行诛:借公家名义(假借国法)来杀掉对方。因,凭借。

　　[68]恣意所伤:随心所欲地伤害别人。

　　[69]以:因而。灭门:即灭家。

　　[70]百僚:大小官僚。荡恐:惶恐不安。

　　[71]这句说都说龟甲、蓍草能够说话。

　　[72]事觉奸穷:事情发觉败露,奸谋用尽。

　　[73]指以卜筮诬害好人者在事觉奸穷后也被诛灭三族。三族,指父族、母族和妻族。古时有灭族的酷刑,一人有罪株连父母兄弟妻子乃至更大范围内的亲属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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