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原文及赏析

　　崇拜名伶原是北京的传统。辛亥革命后，伶人的品格提高了，这崇拜也干净起来【首先说明伶人地位提升的情况，后文举例说明】。先只有谭叫天②在剧坛上称雄，都说他技艺好，但恐怕也还夹着一点势利，因为他是“老佛爷”──慈禧太后③赏识过的。虽然没有人给他宣传，替他出主意，得不到世界的名声，却也没有人来为他编剧本。我想，这不来，是带着几分“不敢”的【以上介绍了“名伶”谭叫天的情况，何以人们“不敢”宣传他，并给他编剧本？是因为他唱的是老生戏而且属于宫廷御用演员。作者如此介绍是为了和后文的梅兰芳作对比。】。【此段首先叙述伶人地位提升情况，并通过谭叫天加以佐证，为引出后文的梅兰芳做铺垫。】

　　后来有名的梅兰芳可就和他不同了。梅兰芳不是生，是旦，不是皇家的供奉④，是俗人的宠儿【以上为梅兰芳同谭叫天不同之处，也是梅兰芳自己的特点】，这就使士大夫敢于下手了【后文具体讲述如何“下手”】。士大夫是常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将竹枝词⑤改成文言，将“小家碧玉”⑥作为姨太太【有此可见，士大夫向梅兰芳“下手”，就是改造梅兰芳，使其脱离底层民众，将其据为己有】，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点明被士大夫“下手”之后的最终结果】。他们将他从俗众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教他用多数人听不懂的话，缓缓的《天女散花》，扭扭的《黛玉葬花》，先前是他做戏的，这时却成了戏为他而做，凡有新编的剧本，都只为了梅兰芳，而且是士大夫心目中的梅兰芳。雅是雅了，但多数人看不懂，不要看，还觉得自己不配看了【以上具体讲述士大夫向梅兰芳“下手”而改造梅兰芳的具体手段和改造结果】。

　　士大夫们也在日见其消沉，梅兰芳近来颇有些冷落。【此段点明梅兰芳被“下手”的发展趋势，照应前文“……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

　　因为他是旦角，年纪一大，势必至于冷落的吗？不是的，老十三旦⑦七十岁了，一登台，满座还是喝采。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没有被士大夫据为己有，罩进玻璃罩。【此段进一步揭示梅兰芳遭受冷落的原因，也就是说梅兰芳被改造的日渐符合“士大夫们”的品味而脱离了底层民众，就像被“罩进玻璃罩”，成了“士大夫们”专属，供“士大夫们”品鉴和赏玩，这就容易导致其和“士大夫们”一同没落和消亡。】

　　名声的起灭，也如光的起灭一样，起的时候，从近到远，灭的时候，远处倒还留着余光。梅兰芳的游日，游美⑧，其实已不是光的发扬，而是光在中国的收敛。他竟没有想到从玻璃罩里跳出，所以这样的搬出去，还是这样的搬回来。【此段描述梅兰芳随“士大夫们”没落之后的情况，在作者看来，梅兰芳出国发扬国粹，实际上是在国内遭受冷落的无奈之举，最后点明自己的观点，即建议梅兰芳“从玻璃罩里跳出”，也就是说不再迎合士大夫的口味，而去注重底层民众的欣赏水平和方式，回到大众中间来。】

　　他未经士大夫帮忙时候所做的戏，自然是俗的，甚至于猥下，肮脏，但是泼剌，有生气。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我想，大多数人是倒不如看一个漂亮活动的村女的，她和我们相近。【此段将梅兰芳被士大夫改造前和改造后所演角色的特点加以对比，未被改造时梅兰芳所演的角色虽然有时粗俗鄙陋，但泼辣而有生气，就像一位活泼的村姑让人亲近和认同；而改造后梅兰芳所演的角色却故作矜持、矫揉做作、呆滞死板，看似高雅中透着疏离和傲慢，就像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以上的对比描述其实就是解答作者建议梅兰芳“从玻璃罩里跳出”的原因，建议梅兰芳不要再作高高在上的“林妹妹”，而是去演大众喜爱和亲近的“村姑”。】

　　然而梅兰芳对记者说，还要将别的剧本改得雅一些。【最后点明梅兰芳本人没意识到或者不认同作者的看法和观点，要继续迎合“士大夫们”的口味而在“高雅”之路上走的更远，表明了作者对梅兰芳的的失望和遗憾。】

　                                　十一月一日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五日《中华日报·动向》。

　　②谭叫天谭鑫培（1847—1917），艺名小叫天，湖北江夏（今武昌）人，京剧演员，擅长老生戏。一八九〇年（光绪十六年）曾被召入清宫升平署承值，为慈禧太后演戏。

　　③慈禧太后（1835—1908）：清代咸丰帝妃，同治即位，被尊为太后，是同治、光绪两朝的实际统治者。“老佛爷”，清宫中太监对太上皇或皇太后的称呼。

　　④供奉：旧时对在皇帝左右供职者的称呼。清代也用以称进入宫廷的演员。

　　⑤竹枝词：古代民歌，多为七言，历代文人常有仿作。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八十一：“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词》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

　　⑥“小家碧玉”：语出《乐府诗集·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⑦老十三旦：即侯俊山（1854—1935），艺名喜麟，山西洪洞人，山西梆子演员。因十三岁演戏成名，故称十三旦。清代申左梦畹生《粉墨丛谈》说：“癸酉（1873）、甲戌（1874）间，十三旦以艳名噪燕台。”当时梆子腔深受劳动群众所喜爱，士大夫则多抱歧视的态度，如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清同治十二年二月一日）中说：“都中向有梆子腔，多市井鄙秽之剧，惟舆隶贾竖听之。”

　　⑧梅兰芳曾于一九一九年、一九二四年访日演出，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〇年访美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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