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
《儒林外史》季遐年是怎样的人物形象分析
季遐年是儒林外史中的人物,关于季遐年是怎样的人一直受到关注,来了解一下吧。
2024-09-07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飞蛾扑火,寻光逐去,并不顾灼热伤身。功名富贵好似一桌盛宴,明摆着馋嘴,饿汉食了树皮,食了墙土,食了臣股,食了邻子,岂可抵抗一桌诱惑? 岂能兼顾儒生斯文?饿汉争食,如周进哭学,如严生逐利,其状难堪,那是穷相毕露,不至于酸。穷而酸者,处穷不甘,脱穷无门,其一未涉富贵,即嗤之以鼻,闭户自画幽梦,本回王冕即是;其二,假扮名士文雅姿态,但凭嘴皮子吹嘘,仰狐假之虎威,慕东施之效颦,丑态百显,本回带方巾者即是。寒蛾就暖,饿汉充饥,暖饱之人看了,即便生不出同情,也不该妄加咎责。至于饱汉,因循着饥馑的记忆与习性,新添了血脂血糖之顾虑,广济寒士也成为可能,故而有些贪得无厌,有些适可而止,有些舍求高尚,真显出雅俗尊卑来,本书但得功名者,不出其右。故而人生富贵功名,不单身外之物,也是身内诸多花样的折射与反映,舍着性命追求,因为关乎着性命。功名到手之后,人生五味尽存,且有了闲情细细品味,岂是“味同嚼蜡”?居功名富贵者,个中冷暖滋味,酸也罢,甜也罢,苦也罢,辣也罢,麻也罢,总爱显摆,总要弄权,春风洋溢,秋雨肃杀,不显摆这些,令人误其逐蜡而嚼,岂不当傻瓜来嘲笑?功名富贵,无不是相对而言,要有听众,有观众,有随从,彰显既得权与钱的种种妙处,令奄奄饿鬼们羡慕嫉妒恨,这样才不枉费一番追求,纵然暗自下咽着苦蜡,也甘愿了。而对王冕这类不识抬举的,功名富贵顿失效用,为儒生所不齿,列于书前,以彼为鉴。王冕之外,本书讲饿鬼求食,讲饱汉显贵,一副儒生世相。)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嵚崎磊落的人。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指,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说道:“儿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着我替人家做些针指生活寻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何,把你雇在间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着,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
(十岁,小学四年级。一句“娘说的是”,再补充理由让母亲放心,不止孝顺,不止磊落。家庭大事,其母非役使差遣,而是与儿商议,其子方能心怀责任,从小独具思想,坦然表达。其母说“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并非针指劳作毫无收入,而是收支抵扣,入不敷出。)
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间壁秦老家。秦老留着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与王冕,指着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伙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顽耍,不必远去。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钱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服,口里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着两眼眼泪去了。
(写邻居秦老,这雇主相待客气,仔细唠叨,为孩子能清楚明白。写母亲临别理衣,衬托王冕时年尚少;含泪叮嘱,为母不舍,家境无奈。写王冕却极省,只“应诺”一句,即掂出懂事担当的分量。)
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着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来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把牛栓了,坐在柳荫树下看。
(好吃的留些给母亲,尽孝义。点心钱却自省着,学习用。免去他的学费与饭钱,母亲当能自食其力,故而钱全花于智力投资,而非补贴了眼前家用。)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着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着。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着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上山,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画图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
(“心下也着实明白”了什么?王冕所看,无非淘来的杂书,凭三四年放牛间隙自学,能悟出多少道理?第一,省下辛苦钱买的这些书,大多无聊,远不如眼前山水,不值再买;第二,既然起初看不懂的杂书,最终都懂了,因而没有学不会的事。基于这两点取舍与自信,动笔图画。既定了学业方向,乃人生一大选择,着实书没白读,明白了。)
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着一瓶酒,食盒上挂着一块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带方巾,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都有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得二千两银子。因老先生要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太尊、县父母都亲自到门来贺,留着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午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干鹿肉来见惠,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
(三老生突兀闯入,打破了自然环境的和谐。穿直裰,戴方巾,脚蹬长靴,秀才以上的穿戴特权,一般老百姓不准许的打扮。“方巾”是一种帽子,戴上时脑后有两翅。“直裰”类似汉服或道袍,衣背中缝直通到底,正面是斜领交裾。“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这个“他”唐突没有交代,当是王冕。儒生不以放牛娃为意,放牛娃凑一旁听热闹。其高谈雅论,附庸着某某,谣传着这某某人的那某某事,装风雅,吹牛皮,亢奋于虚名。王冕后来刻意回避危素,不怀好感,也是偏信了空言。)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好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卉的名笔,争着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欢喜。
(《我的于勒叔叔》里穷的一家目睹游客生吃牡蛎,觉得高雅而欣羡,倾资欲试。前段文字,几位儒生野餐风雅,高谈阔论,贵及知县、皇上,富及几十、两千两,王冕如何想呢?但见天色晚了,便收工回去,看不出丝毫心动。而此后他聚下的钱不买书了,转购颜料,似乎对书卷气生出了厌离。想他日日惯见湖光美色,突然为一群不调和的俗物占据,生出不满。王冕稍宽裕,依旧不给钱家用,只买些好东西孝敬,为什么?老人惯于节俭,不舍花费金钱,得儿子买来实物才肯消受,说明王冕绝非简单的愚忠愚孝。到十七八岁,经济已不愁,买得好书来看,当年舍弃的诗文也补上了,如此学问才有所长进。为何王冕画花偏爱没骨?没骨之法,不用墨线勾勒,直接以彩色涂绘,合于其不羁之性情。)
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纳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顽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虽然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大,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时和他亲热,邀在草堂里坐着说话儿。
(学文通达,在十七岁之后。不用放牛,则有时间专心读书;经济宽裕,则有钱购买好书。只是无良师之通,未必真能大贯通,只相比过去,上了层次。那些头带方巾的儒生对王冕有无影响?有的。不甘苟同,反叛而已。效仿屈原高帽宽衣,外人看是不合时宜的标新立异,对自己却一样冠冕堂皇,显摆之心并无两样。)
一日,正和秦老坐着,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来,头带瓦楞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干爷,所以常时下乡来看亲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款留他;就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只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本县老爷吩咐:要画二十四副花卉册页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径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着王相公,是必费心大笔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傍,着实撺掇。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副花卉,都题了诗在上面。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
(秦老对王冕之敬爱、亲热,时常闲聊,一方面稀罕,一方面无聊,并非真敬真爱。翟某不过一买办,其瓦楞帽为庶民所带,较士大夫的方巾低一个层次,却能惹得“慌忙”煮肉款待,还驱使王冕相陪、应和。王冕呢?“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了”,好似很勉强,其实心下欢喜。要知道画花是王冕此时安身立命的业务,有知县的大买卖来,岂有不欢喜之理?你看他“用心用意”,还“都题了诗”,即可推想。王冕之前所谓盛名,不过为山村乡绅凑趣,从此一单,才打入官政界,闻达天庭。)
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这就是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坐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出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了。”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去约王冕。
(危素是谁?带方巾者野餐吹嘘时句句不离,神一般的危老先生。危素以画识人,不枉王冕用心之作。危素能以画识人,却不辨画之古今,亦是奇了。明清晚辈在长辈前自称侍生,官方持侍生帖约见村民,表达恭谦、礼敬之厚意。知县对危素夸口,约王冕何难,定能轻易遣来,这是大实话,料想王某定当受惊若宠,那有不识抬举的小民呢?知县对王冕礼让,无非老师相爱,含巴结之意。)
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上覆县主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画花?论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一谢才是!如何走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复得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将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谅。”翟买办道:“你这都说的是甚么话!票子传着倒要去,帖子请着倒不去?这不是不识抬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甚么?”王冕道:“秦老爹!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翟买办道:“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我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亲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翟买办道:“害病,就要取四邻的甘结!”彼此争论了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问母亲秤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钱,方才应诺去了,回复知县。知县心里想道:“这小厮那里害甚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着实恐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赏他脸面,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着胆见我;我就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想道:“一个堂堂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到:“老师前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上少不得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当下定了主意。
(其一官请小民,你胆敢不去,其二你之名望,全赖我所引荐,翟买办对王冕一番说辞,句句情理。王冕回复说票子传则去,帖子请则不去,则显不通。王冕为何如此执拗?原来他在《孟子》中读到“段干木窬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纳”,圣人书中有贤儒避不见官的先例,如今来了机会,定要效仿之,造成两难的僵局。由此可见,王冕所谓“无一不贯通”的“大学问”,限于书生意气,迂腐得紧。秦老提议诈病,翟买办要四邻“甘结”,也就是写份保证书,完全合理。秦老“又暗叫王冕出去问母亲秤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这里并非随意掏些散银,既然仔细称了,如何不凑个整数?想那翟买办上回便克扣十二两,两厢对比真是悬殊呢。时下王冕生活仅够,用度并不宽裕,知县索画,对王冕真是难得一遇的大单。花这三钱多银子,是秦老使唤的,是从母亲处称来的,显出王冕对金钱毫无概念,现在叫缺乏理财能力,这与纯清高是有差别的,也就是“不慧不用”与“慧而不用”的差别。知县得报,首先判断手下狐假虎威,吓着了人家,可见他对爪牙平素间的劣行心知肚明。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在知县是屈尊、在小民为赏脸。不去怕老师责怪办事疲软,去又怕衙役们笑话,这笑话一定只在背地里偷乐,也是知县平素就心知肚明的。终于想通,断然前往,一来为向老师交实差,二来博得礼贤下士的虚名,反倒可暗笑那些笑话他的手下不识大体了。)
次早,传齐轿夫,也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买办扶着轿子,一直下乡来。乡里人听见锣响,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其实不在家了,不知在那里。”说毕,关着门进去了。
(不用全副执事,显随意之轻,显礼贤之诚,堵了笑话,积了名望。可堂堂知县,仪仗岂可不有?轿夫之外,八个军牢外加一个翟跟班,铜锣开道,方显出贵气,不显摆这知县架势,也枉费了寒窗苦读换来的功名。开门的婆婆却是谁?翟买办开口询问“你家儿子”,文中却不说是其母亲,觉着比往日生分。那婆婆又称其子清晨牵牛饮水去了,谁家的牛?王冕不是悠闲在家,整日画画看书的么?婆婆自觉理屈,干脆甩一句“不知在那里”回了。翟买办并非生客,王冕母亲再不经事,这场面也该有个应酬,怎么可以竟自个儿“关门进去”?怪。)
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扶着轿子,过王冕屋后来。屋后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听得见。知县正走着,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家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着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想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置他也不迟。知县去了。
(诈称染病,到访却去“二十里外吃酒去了”,由不得知县不恼怒。当初决定亲临的理由,一是为老师,一是为留名。刘备茅庐三顾乃真心诚意,这知县却是勉强假装的,如今遭遇顿挫,礼贤下士的清名便不要了,只想着给老师一个交代,为衙役们耻笑,却是难免的了。)
冕并不曾远行,实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这样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甚么要相与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几时。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遇合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都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
(知县一行前脚一走,王冕即“实时”走回,可见“二十里外吃酒去了”是谎称,或者牵牛饮水也假的,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边转了过来”这样如画的场面也可能是导演的,那位漠然的婆婆俨然做回了母亲,刚才失踪的秦老也现身了。知县敲锣打鼓动静那么大,王冕早有了预备。与孔明自编自演的三幕话剧类似,这全是王冕效法古书上演的一出闹剧,其母亲毕竟临时上场,刚才表演僵硬了些。只是王冕论断“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毫无依据,料定“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也把自己高抬了。知晓乡野之人不识抬举则弃之,如何有闲心与你抬杠斗气?倒是知县若知王冕导演一番谎剧来戏弄,恐怕不止恼怒即罢休。王冕妄自揣度,在于不谙世事;王冕紧急避难,在于做贼心虚。)
次日五更,王冕起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回去。
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径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庵门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不开。
(画没骨花本是熟艺,“卖卜测字”却是生手,糊弄吃喝而已。画花本事尽现在纸上,而测字却隐约着高深,山东济南府乃龙凤聚集之地,凭这糊弄人的手艺,攀缘上高枝也未知。)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画,时常要买;又自己不来,遣几个粗夯小厮,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心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着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
(惯画花,也能画牛,放牛娃出生嘛。在街面测字卖画,不就图人多嘴杂吗?财主也不是不给银子,王冕竟不耐烦,心中隐有块垒。既是俗财主差遣的粗夯小厮,画一条牛,题几句诗,人家如何懂你的暗讽?怕招惹口舌,也是自作多情了。)
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也有挑着锅的,也有箩担内挑着孩子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满了。也有坐在地上就化钱的。问其所以,都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决了。田庐房舍,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了,栓束行李,仍旧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康健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处。他慌忙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紬,一包耿饼,拿过去拜谢了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
(“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如此宏大远见过去不曾有过,闯荡一番,眼界开阔,又卜字算命,习惯指点江山,预测起天运来。大势将变,“我还在这里做甚么!”真个好气魄,男儿当自强嘛,就差振臂一句“振兴中华”,揭竿而起了。可面对天灾、民苦,这位无师自通的高才选择做了什么?回家去,“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呵呵。)
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得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作官,作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那些作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着应诺。他母亲淹淹一息,归天去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
(王冕图官必不得好死,这一点做母亲的看得明白。王冕的学问未经检验,好似练武的从未比试过,只耳根前传说,总不能信服。王冕不参加考试,便在村邻永远保持大学问家的传闻,若考试不中,则名声扫地,或考试得中,做了官僚,其性格乖张怪癖,也不可能有前途。)
到了服阕之后,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镇市,并无骚扰。
(“服阕”,三年守丧期满而除服。“只有”二字,草率,以结果论英雄。谁是草莽,谁是王者师,如果时下那么清楚,天下也不会大乱了。)
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都下了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像,不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岂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叹息,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谈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干粮。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着。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马去了。这日,秦老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向年在山东相识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着就罢了。
(戴武巾的,倒比方巾的、瓦楞帽的、比知县一干人更懂得礼贤。为何吴王单单亲自找他?称“孤”的粗卤汉子是不会爱没骨花的,只可能于山东,当年测过字,结过缘,至少托人来测过。如此安贫乐道的王冕又得了机会显摆,好比那受刘玄德三访之隐者,使出江湖算命的看家本事,羽扇纶巾,谈出“天下三分”的高远来。)
不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应天,天下一统,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各各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老又进城里,回来向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去了。我带了一本邸抄来与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着,天色晚了下来。此时正是初夏,天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须臾,东方月上,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那些眠鸥宿鹭,阒然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忽然起一阵怪风,刮得树木都飕飕的响。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许多。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少顷,风声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可怜见,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当夜收拾家伙,各自歇息。
(“自称老臣”惹太祖大怒,可见于王冕家礼贤做派,并非其惯常风格。为何偏偏危素草率犯上?回看那三个带方巾者所论,富有钱财,前朝得势,在草莽皇帝面前有恃无恐,难怪。王冕起初画没骨花,到山东算命也只为糊口,自从与吴王一别,一定重拾命理书来看,此时不但测卦拆字,还通晓星象了,学问又长一层。王冕见礼部科举法,叹道“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应是本回乃至全书点睛之笔。“文行出处”,通常解释为:“文”,学问;“行”,品行;“出”,作官;“处”,隐居。这样的解释很刻板,难通其意。“文行”,就是读书和行事;“出处”,就是根本、本源。读书人通过考试追求功名利禄,忘记了初心,弱化了道德,甚至连生活真善、真情、真趣也丧失了。)
自此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做官。初时不在意里,后来渐渐说的多了,王冕并不通知秦老,私自收拾,连夜逃往会稽山中。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着诏书,带领许多人,将着彩缎表里,来到秦老门首,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礼。秦老让到草堂坐下。那官问道:“王冕先生就在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秦老道:“他虽是这里人,只是久矣不知去向了。”秦老献过了茶,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推开了门,见蟏蛸满室,蓬蒿满径,知是果然去得久了。那官咨嗟叹息了一回,仍旧捧诏回旨去了。
(与前文小知县对照,寻隐者不遇,知县恼怒,差官嗟叹,这位皇帝差官,反显是真心寻贤。秦老这次不用诈病,不用排戏,自有“蟏蛸满室,蓬蒿满径”为证,也是坦然。王冕经营卜字算命,却听信谣传来逃逸,且时机把握并不准确。想他受明太祖器重,只为在江山未得时,胡说几句江湖应酬话,令太祖悦了心,靠真本事谋事,王冕大概也心虚。)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来得病去世,山邻敛些钱财,葬于会稽山下。是年,秦老亦寿终于家。可笑近来文人学士,说着王冕,都称他做王参军!究竟王冕何曾做过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这不过是个楔子,下面还有正文。
(本回题目“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明言借史上王冕、危素、朱元璋等真人名号,概括全书主旨。隐约想说什么呢?三个儒生、两个儒官,系走“金榜题名”这一路的,无不虚伪。而王冕走另一路,逍遥自得,隔岸观火,借他于第一回衬托全书,更能“识得庐山真面目”。本回有武生、有农夫,真善者。为王为帝之人,本也无过。本书笑讽儒生,不责朝廷。列科举怪象,也是前朝所定,与本届清政无关。作者把王冕列于第一,作为理想标杆来描写吗?未必。王冕学时不从师,学成不惠民,这样避世的文人,并不足效仿。王冕象一张中性的底板,恰好映衬出儒生林林总总的生态来。)
儒林外史主要内容分回介绍
主要人物介绍:王冕、范进、周进、严监生、严贡生、沈琼枝、鲁小姐、胡屠户、王惠、严致和、汤奉、虞博士、匡秀才、庄征君、成老爹、杨执中、杜少卿、杜慎卿、张静斋、鲁编修、权勿用、郭铁山、萧云仙、梅玖、荀玫、王德和王仁、陈礼、娄三和娄四、蘧公孙、马静马二先生、洪憨仙、金东崖、牛浦郎、牛布衣、牛玉圃、鲍文卿、韦四太爷、娄焕文、迟衡山、虞华轩、余特余持、王玉辉、秦中书、万中书、凤四老爹、庄濯江、聘娘、王三姑娘、季苇萧、张铁臂、鲍延玺、匡超人匡迥、汤镇台、郭孝子、万雪斋、胡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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