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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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姜夔此词,前有小序云:“丙辰岁,与张功甫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甫约余同赋,以授歌者。功甫先成,词甚美。余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词后有注云:“宣政间有士大夫制《蟋蟀吟》。”
丙辰是宋宁宗庆元二年(1169),张功甫即张镃。他先赋的《满庭芳·促织儿》,确如姜夔所评:“词甚美。”例如开头几句云:“月洗高梧,露薄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土花沿翠,萤火坠墙阴。”如水的月光透过高梧的身影泻到地上,照见清幽的小草上闪烁着晶莹的露珠儿,这地方正是蟋蟀出没的场所。其间作者还点缀一只低飞于蔓延着青绿色土花的墙角边的萤火虫用以陪衬,更是逼真入妙。接下又回忆儿时捕捉蟋蟀的情趣:“任满身花影,犹自追寻。”到此,画面更美而生动:光影摇曳中,一个在月下花丛里捕虫的孩子活泼轻灵的形象跳到读者眼前来了。
已有这样“清隽幽美”的佳什在先,聪明的赓和者姜夔自然懂得是不能再采用与前者相类似的表现手法的。他需要另辟蹊径,别创新调。一如他的前辈苏轼,用“似花还似非花”的写法,在咏杨花上与章质夫争胜,他的咏蟋蟀也用了不同于寻常的写法与张镃竞美。
通常的咏物总是基于物,重点在写物,写得曲尽形容之妙的就是上乘之作,张词就是这样。只有到结束时,着重一笔,抒写了人的感情:“今休说,从渠床下,凉夜伴孤吟。”姜词咏蟋蟀则基于人,重点在抒写听者的心情,张词的结束却仿佛正是姜词的开头,两者意境相通却又迥然有异。
一开始,姜词中就出现了抒情诗人自己的身影。这个“自己”也包括和自己处境心情相近的人。他便用“庾郎”来作代表。“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一)庾信后期有不少抒发乱离身世之悲、国破家亡之痛的作品,《愁赋》今存逸句,宋时可能见到全篇,此处亦可作为泛指看。而后来的处在乱离时代的知识分子也是容易想到庾信的。姜夔处于河山半壁的南宋,以庾信比喻自己以及与自己相近似的愁人,也不为无因。这发端的一声为全篇定下基调。
就在那蟋蟀鸣叫的凉夜,早已有似庾信般清愁满腹的人儿在孤吟。蟋蟀的鸣声出乎自然,本无所谓悲哀,那悲哀的感觉全在于听者的心情使然。所以,人已愁,更何况闻此“愁”声。“先自”与“更闻”,相呼应,语意加强一倍。
打个比方说,张词仿佛让人看到一幅幅生动美好的画面;姜词则仿佛让人听到一组交响乐的鸣奏声。后者给我们的艺术感染力往往更大些。
在这支交响乐中,如果说人和人的活动是主旋律,蟋蟀声则是和声。
蟋蟀声本来很单调,但人的感情却赋予它浓郁的抒情韵味。出于人的想象,蟋蟀已通人性,它竟能伴愁人“私语”,并且是“凄凄”然地“私语”。这体会,这形容,真够深刻和细腻的了。
这只蟋蟀出没之处,不在花草丛中,也许是因为秋已深了吧,它要躲到人家的屋宇之下去:先在那装有铜铺首衔环的大门边唱着,听,又到院子里来了,“唧唧”之声从那布满青苔的石井栏边发出来。
当蟋蟀凄凄私语离得更近、调子更高时,在另一位听者耳中,又象是悲哀的倾诉声。这位听者是一位不眠的思妇,她正有无限悲伤没处倾吐。想必不待“促织”鸣时,她寄征夫的寒衣早已制成,如今起来织布是因为实在睡不着啊!当她燃灯夜织时,望见屏风上画了些曲曲折折的远水遥山,逗起她的想象和思念,那魂牵梦萦之地也正是离得那么遥远,“唉!在这样清凉的夜间,她是触发了什么样的心绪呢?”诗人设问,为她叹息。
下片首句“西窗又吹暗雨”,是被前人激赏的,张炎《词源》认为有此句则“曲之意脉不断矣”,是说它能承上启下使脉络分明。上片中写思妇在凉夜闻声起织时,室内有灯,是明亮的,窗外昏暗中飘洒着小雨,从室中望去,故称“暗雨”,夜雨孤灯,给人一种凄寂之感,表现得很真切。用一“又”字传神,此时此际,更是情何以堪。
接下去,作者又来一设问,让蟋蟀的悲鸣声,随着夜色来临,在更广阔的空间响着,它不独伴孤独的思妇夜织,还应和着千家万户的捣衣声。蟋蟀啊蟋蟀,它那凄恻之声象一缕剪不断的愁绪牵动着无数愁人的心。它似私语,如悲诉,频频断续;它与孤吟声、机杼声、砧杵声交织成一片。在这样的秋夜里,在作者心中,这就是山河破碎,故土沦亡的祖国大地上最悲凉的音乐啊!
写至此,作者把感情的抒发推向更高潮,他想象着,四十年前的同样的秋夜里,被掳到北方去的宋室君臣,他们在囚禁中迎秋吊月,闻蟋蟀之声,那心境又当如何?作者说“别有伤心无数”,这“别有”二字点明其伤心处是与众不同的。
“豳诗漫与”句巧妙地将上文一齐收拢。用“豳诗”是指《诗经·豳风·七月》曾对蟋蟀作过有趣的描写:“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豳地是北方周民族的发祥地,作者也许是特意要重提一下这早已沦亡了的古老的土地吧,但又用“漫与”二字轻轻带过,不过分落痕迹。“漫与”是“诗篇浑漫兴”中“漫兴”之谓。
“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照陈廷焯的说法是“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有心人之苦”,此说中肯。冠以“笑”字,其实是苦笑。“一声声更苦”,结语余音袅袅。
姜词小序说到他的艺术构思过程:倾听蟋蟀,徘徊花间,“仰见秋明,顿起幽思”,可见他当时是确有所感,有所触发的。他的词题材虽极小,立意却比较高,意境也深沉开阔得多。前人也指出它“托寄遥深”,说:“‘候馆迎秋’三句,音响一何悲!”(许昂霄:《词综偶评》)试想,一只小小的蟋蟀的鸣声何以能引起这么深沉的悲哀呢? 无疑的,那是因为作者让它牵动了“故国之思”。
“将蟋蟀与听蟋蟀者层层夹写,如环无端,真化工之笔也。”(《词综偶评》)就姜词的艺术特点来看,这也是的评。
所以,张鎡的“画工”之笔虽美,姜夔却以他的“化工”之笔而后来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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