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传奇《无双传》写王仙客与刘无双的婚姻故事,历代流传都很广泛。这是一则遭逢乱世而置于绝地,又从死里求生的故事,情节曲折,并插入侠客的轻生相报的义行,使故事更富传奇色彩。故事自
《明世说新语》主要内容简介及鉴赏
《明世说新语》简介|鉴赏 明代文言轶事小说集。明李绍文撰。八卷。 《四库全书总目》谓其“所载明一代佚事琐语,迄于
2024-10-14
唐人传奇《无双传》写王仙客与刘无双的婚姻故事,历代流传都很广泛。这是一则遭逢乱世而置于绝地,又从死里求生的故事,情节曲折,并插入侠客的轻生相报的义行,使故事更富传奇色彩。故事自
唐人传奇《无双传》写王仙客与刘无双的婚姻故事,历代流传都很广泛。这是一则遭逢乱世而置于绝地,又从死里求生的故事,情节曲折,并插入侠客的轻生相报的义行,使故事更富传奇色彩。故事自始至终的悲剧气氛扣人心弦,最后牺牲了十馀个无辜的生命而换得二人的团聚的结局震憾人心。正因为这一故事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因而代代相传,骚人墨客常以此故事为题材,挥毫泼墨,多有佳作。
一,绝处求生的乱世伉丽
唐传奇《无双传》为薛调所作。薛调(约829——872)河中宝鼎(今山西万荣县)人。父薛膺,任婺州刺史。薛调唐宣宗大中朝进士擢第,咸通十一年,以户部员外郎加驾部郎中,充翰林承旨学士,次年加知制诰。美姿貌,人号为“生菩萨”。咸通十三年暴卒,世人以为中鸩。
《无双传》故事发生在唐德宗建中年间。租庸使刘震,有孀姊,携子王仙客归外家,震待孀姊与甥极为尽心。震女无双,小仙客数岁,两人年幼,常在一处嬉戏,两小无猜,很是融洽。仙客母病重,以未见仙客成婚为憾,希望将来能娶无双为儿媳。但刘震却回答说:“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未置可否。仙客因母逝而护丧归葬襄邓,服丧已毕,仙客自念身世孤孑,而欲早求婚娶,于是治装至京师,向刘家求婚。此时刘震因自家官高位显,而王家门庭单弱,以为姊临终时未曾答允此婚事,现在就不必再提。仙客知后心气俱丧,但奉事舅父母仍然不敢懈怠。
一日刘震从朝中狼狈驰回,汗流气促,言泾原兵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驾出苑北门。急召仙客,仓促许与婚事,令仙客装金银罗锦二十驮先出城,在城外僻静客栈等候,刘震一家迟一步收拾出城。仙客在城外等至日落,未见刘家到来。次晨,至城门口探听,才知刘家被贼兵堵回,未及出城。因城中传呼要搜城外朝官,仙客弃辎车逃归襄阳。
三年后,京师克复,仙客进京访舅氏一家,在城中巧遇旧日苍头塞鸿,才知舅氏—家仍居兴化宅中。天将晚仙客暂宿塞鸿家。至天黑,闻传报,知刘震因受伪官命与夫人皆被处极刑,无双没入掖庭。仙客哀怨至极,恸哭失声,邻里为之感动。后知无双婢采苹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内,仙客便以从侄礼见遂中,厚其价而赎取采苹,与塞鸿共三人在京师租屋居住。塞鸿劝仙客求官职,仙客听从劝告,通过遂中求官,得富平县尹,知长乐驿。
一天,忽听得有中使押领三十宫女去园陵,以备洒扫,是夜将宿于长乐驿。仙客以为宫嫔皆官绅家子女,无双有可能在此数内,令塞鸿充作驿吏,为宫嫔煎茶。塞鸿奉命而去,果遇无双:
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 之,但夜语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构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耶?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曰:“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便去。忽闻帘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乃无双也。
塞鸿归告仙客。仙客欲见无双,次晨充作修桥官,在桥下等候。至第三车,车内人开帘,得见无双,二人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也于东北阁中得书信,是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嘱仙客求富平县侠士古押衙设计相救。
仙客辞去驿务,归任富平县,访古押衙,一年之中缯采宝珠之赠不计其数,但未敢启齿相求。古押衙知道仙客有所求,表示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才告以无双事。古洪仰天,“以天拍脑数四,曰:‘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半年后,古洪来信约仙客去,言茅山使者至,并借采苹,云“借留三五日。”数日后,仙客听说园陵有宫女被处死,派人打听,乃知是无双,仙客痛不欲生。当晚,有人叩门甚急,及开门,乃是古生,并令人抬一篼子入,即是无双。并告诉仙客,心头微热,后日当活,需“微灌汤药。”经疗养,无双渐渐复原。古洪说明情由,才知他向茅山道士求来灵药,此药服后立死,三日后复活。又命采苹假作中使传令,以逆党罪赐无双死。无双“死”后,古生托言是亲故,重金赎“尸”归葬,才救出无双。
古生恐众人泄露消息,杀茅山使者、抬篼人并塞鸿等十馀人,自己也自刎而死。仙客携无双至蜀中,后不闻京师有动静,才双双归襄邓别业,与无双为夫妇五十年,男女成群。
这一传奇故事以情节曲折离奇而引人入胜。仙客与无双的婚姻一波三折,数次濒于绝境,而又忽然勃发生机,终于得到并不理想的、令人遗憾的团圆结局。仙客初回京师向舅母求婚,得到应允,似乎不会有问题,不想血缘关系更为亲近的舅舅却不答应,似已无望。后有泾原兵乱,迫使舅父仓促允婚,使仙客又有了希望;但刘震一家未能出城,三年之内鱼雁阻隔,婚事几成空中楼阁。仙客二进京城,遇塞鸿,知舅氏一家无恙,使一缕红线有再续的希望,谁知一夜之间发生惨变,舅父母死亡而无双没入掖庭。宫禁森严,理无相见之日。不料却有长乐驿之遇,才有仙客结交古洪的起因。古押衙的奇计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使无双与仙客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痛苦。这样曲折而离奇的情节使读者随着一次次突然的变化而心潮起伏,充分体现了唐传奇的离奇而动人的特色。
这一作品中充分写出了王仙客爱情专一、心地善良的性格。他对无双一往情深的爱,使他能不折不挠地去追求幸福。几次陷入绝望的境地,却始终不放弃希望。长乐驿遇无双完全是仙客不屈追求的结果。掖庭数千宫女,谁能期望无双必在这三十之数内?常人是不敢有此奢望的,但仙客却不肯放过这万分之一的希望,终于找到了无双。为见无双一面,仙客假作修桥官,在渭桥下驻足翘首,等待无双车过时一掀帘得见真容,也充分表现了仙客的痴情与真诚。仙客的真情还表现在以重金赎取采苹一事,他说:“无双固无见期,得见采苹,死亦足矣。”真可谓爱屋及乌,他的痴情确实令人感动。仙客还是个厚道的至诚君子。即以婚事而言,虽并未订有婚约,但仙客母病笃时以其子婚事相托,以情理测之,刘震不该以仙客门户单弱拒绝面负姊之嘱托。然而仙客虽然遭拒,却仍然奉事舅父母不敢懈怠,足见其生性笃厚。又如仙客交结古洪,所赠宝物不可胜纪,却一年羞于求告,经古洪盘问,才“以实告古生”,也可见其性情。小说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写仙客面临种种骤然变化时的心情及其所采取的态度,多方面刻画其性格,使这个形象跃然纸上,呼之若出。
作品对无双的描写则采取另一手法,即侧面描写的方法,常借仙客的眼睛和感受写出这一女性的聪慧美丽。仙客丧满后入京求婚,此时无双已长成,不能象幼时那样“戏弄相狎”,甚至很难见到这一深闺少女。作品以极少的笔墨写道:“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唯恐姻亲之事不谐也。”仅二、三十字写出了无双美貌而风采照人,能使仙客为之发狂。又如无双在长乐驿留书给仙客,作品又以极少笔墨,侧面写出无双的聪慧与才情:“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览之,茹恨涕下。”这样的写法,既能写出无双突出的特点,又写出仙客的多情,又以仙客的情之所钟,反过来衬出无双的姿质才情,既省笔墨又不落俗套,并且又能使人对无双其人有一鲜明的印象。
作品对无双描写最直接、篇幅也最多的一段,是长乐驿塞鸿煎茶遇无双的那一场景。即便如此,读者也与塞鸿一样,隔着帘子难窥真容,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然而无双对答之简捷扼要,计划之周详妥当,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无双离开后,忽传“内家中恶”,乃是无双,写出了无双所承受的巨大悲痛。作品对无双的描写,给读者以极大的想象馀地。一个无辜少女,受到亲属的连累,承受了双亲被戮,孤单入禁庭的惨变,所经历的悲痛和屈辱是很难承受的。见塞鸿时“郎健否”三字却点出她虽入掖庭却时时思念仙客的情景。留书中嘱仙客寻访古押衙,又点出无双是一有心人,对自己的前途有所盘算,因而一有机会就能提出办法,较之仙客更有算计。长乐驿会面后虽然再也没有写无双的遭遇,但是无双受岁月的煎熬,盼望重逢的焦急心情,乃至饮鸩时的绝望和悲痛都可想而知。这样写法比起正面详尽的描写,自有其动人之处,对仙客的直接而细致的描写,穿插着对无双的侧面的画龙点晴的勾勒,造成作品一种富有变化的节奏,与情节的一波三折相结合,有巨大的艺术魅力。
古洪是荆轲、聂政一类人物,在他身上充满着传奇色彩。作品主要写他设奇计救无双的老谋深算。细想起来,要救无双,也只能先置于死地然后再求生,不然,怎能从深宫中救出一个逆党弱息?他的计谋既惊又险,确实生死攸关,居然能成功,是他化费极大的心血的结果,实在是可敬可叹。同时也写出了古洪以身许报的侠义行为。没有这样的侠义心肠,谁能冒这样大的风险?救出无双后,他又为这对患难夫妻准备了“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二百匹”,让他们变姓名逃命,真是为救无双克尽心力。只是他计谋过于决绝,为仙客谋划过于周密,乃至为不泄露机密,保证夫妇俩的安全,枉杀知情者十馀人,自己也以身殉。这一酷烈的行动使团圆的结局蒙上了阴影;当然,此一举倒也增强了悲剧效果,有震憾人心的力量。然而这样惨烈的不顾及他人的做法,总是令人遗憾。
对于《无双传》,前人曾有议论,明胡应麟以为“事大奇而不情,盖润饰之过。或乌有无是类,不可知。”(《少室山房笔丛》卷41)仙客,无双事是否“乌有无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小说家自然可以作艺术创造,而胡应麟所谓“事大奇而不情”,定是指古押衙用奇计以及滥杀无辜的情节。至于古押衙此人是否属“乌有”,也有一些有趣的记载,钱易《南部新书.甲》:“古押牙者富平居,有游侠之才,多奇计,往往通于宫禁。”钱易为宋人,不知所记是否有确凿根据;或乃是读《无双传》后所记,因为二十馀字的记载,与《无双传》的情节太类同了,反倒令人生疑。鲁迅对《无双传》也有评议,他指出范摅《云溪友议》载崔郊秀才与姑婢的恋爱故事中提到了无双:“其婢端丽,饶彼音律之能,汉南之最也。姑鬻婢于连帅。帅爱之,以类无双,给钱四十万,宠眄弥深。又指出无双“薛下原有注云:“即薛太保之爱妾,至今图画观之。”因而鲁迅认为:“然则无双不但实有,且当时已极艳传。疑其事之前半,或与崔郊姑婢相类,调特致薛太尉家为禁中,以隐约其辞。后半则颇有增饰,稍乖事理矣。”可知此故事是有真人真事作其原型,在原型的基础上加以再创造。(鲁迅的评议见《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汪辟疆则指出“薛调与范掳同为咸通间人”,并认为他们:“各摭所闻,笔诸篇籍。薛则直取向来艳传之无双,附会其事。而嗜奇之过,不中情理,反不如《云溪友议》所载之崔郊切近人情也。”(汪辟疆《唐人小说》)确实,《无双传》中某些情节有“不中情理”的毛病,且不说是否有茅山道士之药,是否那么灵验;而令采苹充作中使,矫旨令无双饮药,事后,又至陵下以百缣赎尸,也都是很难实现,且存极大危险的事。但唐人小说中精怪灵兽、天谴冥报等奇事俯捡皆是,《无双传》某些情节有悖情理似可姑妄置之。只是结局之惨烈总令人遗憾且也有损于古押衙的侠士形象,这是一大缺憾。
二、珠圆月满的恋爱故事
薛调《无双传》在元代甚有影响。吴渊颖曾作诗《观唐薛调刘无双传戏作刘无双歌》:
刘家无双妙春华,双眉杨柳 脸莲花。父母衣裳惜不嫁,黄银蹙绣鸳鸯纱。泾原军动霜刃起,灞浐尘扬奔骑止。宫阙回兵扫荆棘,掖庭数罪输桃李。富平押衙老有心,句曲道士药如金。毡车开幕望陵树,彩笔襞笺听苑禽。一时刎颈空来送,中路赎骸还掩恸。收魂召魄秦地愁,诡姓藏身楚乡梦。古今侠者天下闻,当风沥血即功勋。手擦长剑重死许,薄命佳人泪零雨。
诗中感叹了刘无双不平常的遭遇,并歌颂了古押衙的侠义行动。元代有无名氏戏文《王仙客》,今已佚,《九宫正始》录曲五支,题为“《王仙客》”,注云“无传奇”。《南词定律》、《九宫大成》皆录其中一支曲,却误题为“散曲”(详见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后平原白寿之著有戏文《无双传》,也佚。《九宫正始》引〔滴滴金〕曲一支,注云:“按此《明珠记》,元时先有失名氏《王仙客》本,后又有平原白寿之《无双传》,今此‘金卮泛蒲绿’套即其词也。今被陆天池窃用于《明珠记》耳。”则《明珠仙》第三出酧节”中此套原为白寿之手笔。但《无双传》已佚,无从比较,姑且不论。
至明代,陆采将薛调《无双传》故事敷演为四十三出传奇《明珠记》。剧中有无双赠夜明珠于仙客情节,并以明珠作线索,贯穿全剧,因而名为《明珠记》。陆采(1497—1537)原名灼,字子玄,号天池,长洲人。其兄陆粲,字子馀,嘉靖丙戌进士,选翰林庶吉士。陆采则“性豪荡不羁,因于场屋,日夜与所善客剧饮歌呼。”(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年四十卒。所著传奇五种,今存《明珠记》、《怀香记》、《南西厢记》三种。陆采著《明珠记》时年方十九,得到其兄陆粲和吴门老曲师的帮助,逐腔改定。
《明珠记》将小说改为戏剧,自然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根据传奇的创作成规及其表现手法,在两个方面作了补充和改动。
首先,明清传奇剧情一般都不是单线经行,因而陆采另设关目,设置了刘震与奸相卢杞的忠奸斗争,并贯穿全剧,薛调的小说中,刘震因受伪命,夫妇受极刑,女儿无双入掖庭。若以封建道德论之,刘震确丧失了气节,虽然刑罚严酷,但事出有因。《明珠记》对此情节作了重大修改,改为刘震被诬入狱,既洗清了刘家罪名,更证明无双之无辜,并为大团圆结局张目。剧中,刘震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因见奸相卢杞跋扈,凭仗权势胡作非为,便胃死弹劾。卢杞怀恨在心,必欲置刘震于死地,令王遂中收买古洪刺杀刘震。时古洪任羽林卫押衙之职,因不愿为卢杞作刺客,又见当时“内有奸臣弄权,外有骄将悍卒,民穷财尽,天下不日将乱”,便挂冠辞官,回富平隐居。不久,泾原兵果然谋反,天子出走,朱 称帝。刘震全家不曾走脱,仍在京城居住;可能朱 疏漏,三年之内,刘震得以闭门不出,未受伪命。京都光复,卢杞因宿怨,无端诬陷刘震,致使刘家被抄没,刘震入狱,妻女收入掖庭安置。
其次,《明珠记》为大团圆结局,这也是明清传奇通常采用的手法。刘震在狱三年,遇赦出狱,发还财产,成都府安置。适逢宫中遣放三十岁以上宫女,刘震接出夫人。因知无双已往园陵,不能见面,只得夫妇二人自去成都。其实当时无双已由古押衙设计救出,与仙客、采苹、塞鸿一行数人匿名姓潜往四川。路途中一家巧遇,相偕至成都安居。王遂中与王仙客同宗,以叔侄相称,因见刘震遇赦,上表明冤,并旌扬古押衙忠义之行。朝廷降下圣旨:“刘震可复原任,特进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崔氏加封一品夫人。王仙客仍任富平县尹,刘氏(即无双)赦免所犯,给夫完聚。”而卢杞则“削夺官爵,贬为远州司马”。随着忠奸斗争中忠臣的昭雪,奸臣的贬窜,刘震家夫妻母子完聚,加官进爵,一门荣耀。
在团圆结局中值得注意的是古押衙的命运。唐人小说中古生杀十馀无辜,自己也自刎而死。《明珠记》中古生并未做出此等过分的行动,因而塞鸿也并未枉死。但是古押衙的形象却有所改变,他不仅是荆轲、聂政式的人物,而且还带上了仙气,他原是“仙都散吏,谪在人间”。仙客与无双原有五十年夫妻缘分,因时运未到,合该受此磨难,而古洪则注定该为他俩出力。古押衙去茅山求药,茅山道士即为九天主婚丈人,正好管着无双的婚姻;见古洪后,及时点化了他。因而古洪救出无双后,即去茅山修行。最后,天子的诏书中赐古洪道号为“通灵玄妙先生”,也沾上了一点富贵气。
《明珠记》的大团圆结局,皆大欢喜,不至于为塞鸿等人的枉死而遗憾,也不必为古洪过于忍心过于惨烈的做法而遗憾。但是这样的结局也有它的弱点。薛调传奇小说中自始至终的悲剧气氛,以及结尾酷烈的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在《明珠记》中却为之减弱。而且,也不免落入明人才子佳人故事先离乱后团圆;忠奸斗争故事先受屈后昭雪,天子下诏加官晋爵的俗套。可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似乎是事难两全。事实上,这两种结局是因时代不同,文化背景有所变化,文学观念不同造成的。唐人传奇小说处处崇尚一个“奇”字,无奇不传,因而情节务求曲折离奇,人物务求非凡出众,追求使人耳目一新的出人意表的艺术效果。明传奇虽然也追求“奇”,却往往寄托士人的生活理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他们最美满的梦境;忠臣加官进爵,奸臣削官远贬,乃是天理所在。所以,不管情节多么曲折,主人公遭受多大磨难,大团圆往往是最终的结局。风俗所然,《明珠记》也不能免俗。
《明珠记》情节发展绵密,前因后果互相照应,使故事更有逻辑力。如刘震与卢杞的冲突是卢杞陷害刘震的起机。卢杞想暗害刘震,命王遂中请古洪当刺客,这就引出了两个重要人物,为后面的情节发展伏下了线索。又如一双夜明珠在剧情发展的关键时刻屡屡使用。无双在仙客押领财物先出城时,将明珠赠予仙客,作为爱情信物。后无双入禁庭,仙客以为婚姻无望,在驿站令塞鸿见无双时将明珠璧还。渭桥相会时,无双又将明珠赠还仙客。在救无双的过程中,古洪以明珠赎尸,仙客以明珠酬谢古洪,皆不受,最后救出无双,明珠再圆。这样的细针密线,是作者的匠心所在,使作品更有情致。
在人物的塑造上,《明珠记》也颇下功夫。无双在小说中正面描写的笔墨不多,而在戏剧中, 《由房》、《闺叹》、《惊破》、《宫怨》、《别母》、《巡陵》、《煎茶》、《会桥》、《禁怨》、《饮药》、《回生》、《珠圆》等出都对无双作了细致的刻划,使这一形象丰满生动。如无双对婚姻的态度,在薛调小说中没有具体描写,《明珠记》在《由房》、《闺叹》、《惊破》中都具体地、比较细腻地写出无双对仙客的深情:
〔祝英台近〕(旦上)豆花风, 梅子雨,酝酿晚凉浅。罢绣停针,长日正人倦。(贴上)乍堪象簟侵肌,鲛绡映肉,初睡起,微微香喘。
〔祝英台〕 (旦)月眉攒,云 袖軃,低首损春妍。妆罢层楼,步入闲亭,风约绣帏香卷。羞看,藕花开得双头,只怕秋风吹散。闷对景,冷落碧梧池馆。
〔前腔〕 (贴)潇散,向凉亭, 临曲沼,瓜果荐新鲜。无端,侯门受用豪华,却把双蛾愁敛。日斜也,何事不欢茶饭?
〔前腔〕 (旦)堪叹,事多磨, 人间阻,就里泪偷弹。天日深盟,风月芳期,一旦雨覆云翻。休言,纵无六礼双羊,奈一言难变,便死也魂与檀郎为伴。
〔前腔〕 (贴)姻缘,本天生, 非人意,烦恼也徒然。(老爷呵)爱惜娇娃,别选豪门,肯顾一句虚言?休偏,五陵年少如云,枉把贫儒留恋,从亲命且自逍遥排遣。
〔前腔〕 (旦)心坚,守松筠, 甘冰蘖寤寐柏舟篇。(爹爹呵)你把连理分开,并蒂摧残,只怕女萝缠绵。不怨,从教受冻担饥,怎肯嫌寒就暖?我彩凤羞与凡鸡作伴。(《闺叹》中华书局《六十种曲》本)
这一折委婉地写出少女的深闺幽怨,通过无双与采苹的对话,表达了无双思念自幼两小无猜的仙客,表示愿意“受冻担饥”,“便死也魂与檀郎为伴”。并且埋怨父亲悔约,使“天日深盟”一旦翻覆。《惊破》一出中,由于父母已允婚,且在形势紧迫之时,面对离别,无双大胆地向仙客表达自己的感情,并赠明珠作信物,愿仙客永勿相忘。
无双奉伪诏饮药的情节,小说中一笔带过,而在《明珠记》中《饮药》一出却是无双的重头戏,淋漓尽致地发抒了这一无辜而受害的少女的悲愤与怨恨:
〔山坡羊〕恨悠悠盼不到的 故里,冷清清守不撤的宫宇,杳冥冥望不见的长安,高渺渺上不得的黄金陛。白日低,浮云又重蔽,天高怎诉胸中意?千古伤心,一腔冤气。亲闱,黄泉无见期;无婿,来生重见伊。
〔前腔〕一怨我生不逢得平 世,二怨我死不见个亲戚,三怨我葬不上得先茔,四怨我祭不着的漂流鬼。空自悲,此生如过隙,东君付多娇体。算却繁华,浑如梦里。
〔前腔〕谁怜我父死在都市? 谁怜我母死在幽闭?谁怜我夫君漂泊天涯?谁怜我阖门都散徙。春正迷,寂寞花无主。伤心不见春风美,只有孤冢年年,草痕交翠。
〔前腔〕做不得碧玉井死,做不得绿珠楼坠,做不得妃子罗巾,到做了二姬冤骨醉。有谁知,一死成何事?愿魂化做孤鸿去,万里西归,与双亲一处。
无双自谓桥与仙客会面,再度赠珠,心中当怀有一丝希望。没有想到传来父母的死耗,自己也将饮鸩而死,满腔怨恨无处诉说。另一方面太监又频频催她饮药酒,她“杯擎起,手又低,手软心酸怎生吃”,对生的留恋,对仙客的怀念,以及对“身后茫茫”的疑虑,使她回肠寸断却又百般无奈,终于含恨饮鸩,一枝名花,零落于掖庭。可以看到,作者对无双的刻意描写为这一悲喜剧增添了不少光彩。应该说小说与戏曲对无双的写法各有不同,各具匠心,以收到不同的艺术效果。薛调对无双的写法如一幅写意画,留下诸多空白,可以让读者驰骋自己的想象;而《明珠记》则因体裁的要求,是代言体的艺术作品,需用人物的行动与语言来塑造形象,因而用淋漓酣畅的笔墨,细致地、多方面地展现了无双的性格与感情,那是一座精致的雕塑。
《明珠记》对次要人物也有较详尽的描绘。对古洪的为人写得有根有基,不仅写他对仙客以身相报的豪侠心肠,并且写了他一贯的疾恶如仇,不畏强暴,因而丰富了他的性格。采苹是无双的贴身侍女,后来又是仙客的妾。她最了解无双,并对刘家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刘家抄没,她情愿随小姐入掖庭,以朝夕相伴,这表现了她的忠义。古洪设计救无双时,她“情愿报效恩人,舍生前去,死而无怨”,扮作中使,甘冒风险去假传伪诏,表现了可贵的牺牲精神。这一人物后来引起梁辰鱼的注意,为她补写数曲。至于塞鸿,更是一个关键人物,作品不但写他的忠义,而且还写他的沉稳和机敏,他的人生经验对年青的富家公子王仙客很有补益。
《明珠记》的诞生受到重视和赞赏,但由于无双、仙客故事离奇,可供发挥之处颇多,所以有的剧作家难忍技痒,便操笔补充或加以修改。明梁辰鱼以为陆采:“本无双而作记,借明珠以联情。摛词哀怨,远可方瓯越之《琵琶》;吐论峥嵘,近不让章丘之《宝剑》。但始终事冗,未免丰外而啬中;离合情多,不无详此而略彼。”一方面肯定了陆采的成绩;另一方面也指出《明珠记》的缺点,并且对第二十出《赘苹》作了补充,共增五曲。他说,“谨于二十折后更增五百馀言。重重誓盟之下,虽了百世之宿缘,匆匆花烛之馀,更罄两年之心事。庶东床旧婿犹忆前姻,别馆新姬未忘故主。”所补的说白与曲文,一为叙旧情,二为思念无双,希望能“鸾胶重续鹍弦,明珠还自宛然,更双双百年偕老永团圆”,盼望“效飞琼引将王母下瑶天”,将来与无双重新团圆。(见《江东白苧》)
李渔以为《明珠记》《煎茶》一出有不合情理之处。他说:“《明珠记》之《煎茶》,所用为传消遽息之人者,塞鸿是也。塞鸿一男子,何以得事嫔妃?使宫禁之内,可用男子煎荣,又得密谈私语,则此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乎?此等破绽,妇人小儿,皆能指出,而作者绝不经心,观者亦听其疏漏。然明眼人遇之,未尝不哑然一笑。”他认为煎茶者应是一女人,而采苹正是其人:“即就采苹论之,岂有主人一别数年,无由把臂,今在咫尺,不图一见?”因而李渔便将《煎茶》一出,照上述思想加以改写,共三折。(见《闲情偶寄》)
清代又有崔应阶著《双仙记》以演无双、仙客故事。崔应阶,乾隆时人,祖籍湖北江夏,字拙园,自称研露老人。所作有《烟花债》、《情中幻》、《双仙记》三种。前两种为杂剧,《双仙记》乃传奇,全剧三十六出。见《研露楼三种曲》(乾隆刊本,今存北京图书馆)。崔应阶在《双仙记》自序中说:“而无双、古押衙之奇人奇事,虽有《明珠记》传演,究之未畅其情。窃思无双、古押衙与段张掖、李西平同时,其奇忠奇烈,读史者人人击节,而愚夫愚妇则未之闻也。夫段司农之忠烈,甚于颜常山,而李令公之勋业,更不减郭汾阳,然而一晦一彰,岂亦有数存乎其间哉!特恨传其奇者不并及之耳。”以此可见,崔应阶之所以要写《双仙记》,是对《明珠记》没能并写段、李之事迹有所不满。段司农即段秀实,朱 称帝,召秀实议事,秀实夺取象笏,奋击朱沘,因而被杀。李令公即李晟,平定朱沘等人的叛乱有奇功。为了并传二人事迹,“欲增其事以公天下之同好”,所以“错综其同异,敷衍三十六出”。初填六出,“政务倥偬”而束之高阁四十馀年,后遇吴恒宪,共同完成。《双仙记》仍以无双、仙客故事为主体,但“补昭李段之奇忠”(胡德琳跋《双仙记》),则主题思想比《明珠记》更进了一步,更注意对“愚夫愚妇”的教化作用。
自薛调《无双传》至崔应阶的《双仙记》,九百来年的漫长岁月,这一故事相传不衰。并且被改编成不同体裁的作品,还通过戏剧这一媒介广泛传播。虽然各个时代对这一故事有不同的理解和艺术感受;并且,作家们根据自已的理解增减其事,主题思想也有所变化。但作为爱情故事的核心之——歌颂无双、仙客一往情深的爱情和锲而不舍的追求和努力——没有变化。这正是这一故事的魅力所在。《无双传》系列作品将作为祖国的文化珍品永远放射其璀灿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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