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惜春多情还是无情？

　　贾惜春——多情却似总无情

　　红楼人物

　　写完贾府四艳中的元，迎，探后，便只余一惜春了。几次提起笔来，想来想去总难描画，惜春的笔可以涂尽一大观园，而我却不知笔落何端，红楼不在手边，尽凭记忆而思。对于惜春，雪芹先生似乎忽略了，这位身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四小姐，缘何要长伴青灯古佛那?

　　从冷子兴口中，我们第一次得知了贾府这个封建礼乐大家的宗族家谱，惜春是贾珍的胞妹，在四春中，除元春外，她的身份，身世要比迎，探二春略高，她不似探春庶出于赵姨娘，亦不似迎春父母双亡，可是她的心境却比黛玉还要孤独，凄落。黛玉尚有一宝玉为之知己，而惜春奈何!

　　记得宝黛初会，雪芹先生对惜春是这样描写的，“身未长足，形容尚小”如此而已，虽是艺术手法上有无穷之意，可是对惜春的第一面，我们也便仅止于此了，不似凤辣子的先声夺人，总觉有些模糊。然后记忆中惜春的第二次出场便仅有一句话，那是在周瑞家的送宫花时，惜春正与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玩那，惜春开玩笑的说：要剃了头也和智能一道做尼姑去，这花又戴在哪里那。记得自己每读至此，便觉心酸。这一句玩笑竟成了惜春一生的偈语。雪芹先生的这一笔，如此淡淡，不着痕迹，几乎稍不留意便会错过，然而就是这淡淡的一笔，便注定了惜春孤独的生命，飘零的年华。

　　印象中最深刻的便是抄检大观园后，惜春逐入画与尤氏的一番口角，读至此，惜春的形象方从纸面上走下来，渐渐的有了生命。然而，这个活化了的惜春灵魂又如何那?和不少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可是答案却都雷同，用尤氏的一句话足以概之：惜春最是个心冷口冷，心恨意恨的人。是啊，惜春舍得入画，舍得兄嫂，甚至舍得自己遁入空门。惜春说“不做狠心人，难为自了汉”，惜春说“不愿让他们带累坏了我”，比之妙玉，惜春似乎更加乖僻，无情。然而，我却总是怀疑，所有这一切的背后是否另有一番苦楚那?!雪芹先生的荒唐言在写这一段话时又是否有一把辛酸泪那?!惜春的心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是这样一块冷而无情的石头那?!

　　我所看到的惜春不是这样的，她有着无情的外表，却有着与黛玉一般多情而善感的心。我所看到的惜春是在藕香榭里她的画中所流出的泪，听到的是她与尤氏口角后独伏在床头时心中的泣涕。想来惜春的泪并不见得比黛玉少，只不过惜春的泪不为还人，而只都是还给自己，流在心里罢了。惜春的孤独与尴尬，无情与冷酷，又有何人能解那?探春也说：“这是她的癖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她的”，然而，惜春的孤介从何而来那?想来这是并不难解的，从贾珍的爬灰中来，从秦氏的风情中来，从宁府的肮脏中来。柳湘莲曾指着宁府的一对石狮子说，只有他们是干净的。如此不堪的评价，宝玉尚且脸红，又何况惜春仅系一闺阁弱女那!且柳湘莲仅是一外人，尚且知贾珍之事，那么，贾府中的小厮，仆妇岂不尽知?他们的眼光又当如何那?惜春与迎，探，钗，黛不同，因之贾珍乃是她同父母的亲哥哥，如此，惜春所承受的目光便可想而知了。宝钗尚且为其兄的不争气而痛哭，又何况惜春!惜春无似宝钗的豁达，随分从时，更加没有探春的果敢与勇气，对于她的兄长的所作所为，对于宁府的藏污纳垢，惜春又当如何那?更何况长兄如父，只有心而无力罢了。她不堪面对更无力承担，于是她只有一个人躲起来，躲进大观园，躲进藕香榭，躲进只有她自己的世界中去。她为自己建筑了一座玻璃的城堡，伤也好，痛也罢，都只是一个人的寂寞着，隔绝着，她怕与外界接触，甚至姐妹间也很少能听到惜春的笑声。在琴棋书画中，惜春选择了棋与画，棋令人思，画令人感，惜春就这样把自己关闭于铁槛之外，她是大观园中的异类，是真正的槛外人。

　　我们还忍心再指责惜春的无情吗?“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苦叫你们带累坏了我”，惜春说这句话时，真的还太年轻，她不知道，肮脏的又岂止是一个宁府，一个贾家?!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也便是她缁衣顿改昔年装的时候了。惜春看过了元春的猝死(高鹗续本上说元春乃富贵病亡，我却总觉得此非雪芹先生原意，关于元春的死，我看过华君武先生的一本书 《红楼梦三钗之谜》，感触颇多，在此便不多叙)，迎春的虐亡，探春的远嫁，黛玉的情殇，宝钗的守寡。想来，她的心便已经死了，成为大观园中又一祭奠的亡灵，还有什么希望可言那，还有什么真正的净土那，惜春关了空门，也只关了些红尘在外面而已。

　　另：高鹗续本中说惜春的出家便是在她的家庙栊翠庵中带发修行，另有一紫鹃因心灰意冷，故与她为伴。读之不觉有趣，想我若为惜春，宁可远走天涯，风餐露宿，以求忘却今生种种，而断不肯再留此伤心之地了。我宁舍入画，又何留一紫鹃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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