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沈起凤 嘉靖间①,冢宰严公②,擅作威福。夜坐内厅,假儿义子,纷来投谒。公命之入,俱膝行而进③。进则崩角在地④,甘言谀词,争妍献媚。公意自得曰:某侍郎缺⑤,某补之; 某给谏缺,某补之
《明世说新语》主要内容简介及鉴赏
《明世说新语》简介|鉴赏 明代文言轶事小说集。明李绍文撰。八卷。 《四库全书总目》谓其“所载明一代佚事琐语,迄于
2024-10-14
〔清〕沈起凤 嘉靖间①,冢宰严公②,擅作威福。夜坐内厅,假儿义子,纷来投谒。公命之入,俱膝行而进③。进则崩角在地④,甘言谀词,争妍献媚。公意自得曰:某侍郎缺⑤,某补之; 某给谏缺,某补之
〔清〕沈起凤
嘉靖间①,冢宰严公②,擅作威福。夜坐内厅,假儿义子,纷来投谒。公命之入,俱膝行而进③。进则崩角在地④,甘言谀词,争妍献媚。公意自得曰:“某侍郎缺⑤,某补之; 某给谏缺,某补之。” 众又叩首谢。起则左趋右承,千态并作。
少间,檐瓦窣窣有声,群喧逐之。一人失足堕地。烛之,鹑衣百结⑥,痴立无语。公疑是贼,命执付有司⑦。其人跪而前曰 :“小人非贼,乃丐耳。”公曰:“汝既为丐,何得来此?”丐曰:“小人有隐衷,倘蒙见宥⑧,愿禀白一言而死。”公许自陈。曰:“小人张禄,郑州人。同为丐者,名钱秃子。春间商贾云集,钱秃所到,人辄恤以钱米; 小人虽有所得,终不及钱。问其故,钱曰;‘我辈为丐,有媚骨,有佞舌⑨。汝不中窾要⑩,所得能望我耶?’求指教,钱坚不许。因恩公门下,乞怜昏夜者,其媚骨佞舌,当十倍于钱,是以涉远而来,伏而听,隙而窥者,已三月矣。今揣摩粗就,不幸踪迹败露。愿假鸿恩,及于宽典。”公愕然。继而顾众笑曰:“丐亦有道。汝等媚骨佞舌,真若辈之师也(11)。”众唯唯。因宥其罪,命众引丐去,朝夕轮授。不逾年,学成而归。由是,张禄之丐,高出钱秃子上云。
铎曰:“张禄师严冢宰门下,若严冢宰门下又何师? 曰:‘师严宰。’ 前明一部百官公卿表,即乞儿渊源录也(12)。异哉张禄,乃又衍一支(13)。”
【注释】 ①嘉靖: 明世宗朱厚熄年号(1522—1566)。②冢宰:周代官名,为百官之长。后代因以为宰相之称。严公:指严嵩。③膝行:跪着用膝盖前行。④崩角。同奔角,意即叩头。⑤侍郎: 官名,唐以后为中央各部长官之副职,明清时官位至正二品。⑥鹑(chun淳)衣百结: 补钉很多的破旧衣服。鹑: 鸟名,尾秃,像古时敝衣短结,故用形容破旧的衣服。⑦ 有司: 此指官吏。⑧见宥(you又): 受到宽恕、赦罪。 ⑨佞(ning宁去声)舌:能说会道、巧言谄媚。 ⑩窾(kuan款)要:关键、要害。(11)若辈: 此辈,这些人。指丐。(12)渊源录: 家谱、族谱一类。(13)衍:蔓延、扩展。
【赏析】 乞丐,一般是指缺衣少食、生活无着落而靠向人乞讨钱食以维持其生命的穷汉。既然是乞讨,待人就非甘言谀词、趋承作态不可。唯有这样,才能邀人怜悯,得到些许赏赐。显然,乞丐的本色就是媚颜佞舌。
禄蠹,是指那些热衷于钻营禄位的人。君不见,后汉前宋,内省外督,大小衙门,纷纷扰扰,在封建社会这块土壤中,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孳生了多少这般人物!
禄蠹与乞丐,似乎两不相干。然而,小说却在诙谐的故事情节中将这两类人混然而归于一。
小说行文之大旨,要而言之,就是:一则通过某乞儿径投当朝宰相严嵩门下学道的叙述,将禄蠹与乞丐比而同之; 二则通过该乞儿学成之不易的渲染,表明严嵩门下禄蠹们行乞道术之高超非凡。
有话说,道不同则不相与谋。乞儿为学得行乞之门法以期赶上进而胜过其同辈,便向投谒严嵩之众官窃技。读者于一噱之后,大抵皆可悟得个中大意。严嵩及其门下均为钻营禄位之辈,不正是靠的甘言谀词、趋承作态以博得他人的欢心从而跻身官僚之列?禄蠹们不也正是一帮一帮的乞丐吗?穷汉们谋食乞钱,是钱食丐,禄蠹们钻营禄位,是禄位丐。
当然,两类乞丐行踪各异、甘苦不同。钱食丐穿闾里过街市,暑不避日寒不避风,难免肢体辛苦。禄位丐则登殿堂入广厦,绝无栉风沐雨之苦,纵有劳累,不过胁肩低眉弯腰曲膝,区区而已。
两类乞丐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既媚且佞。然而他们之间又有着不可抹煞的差别,那就是:论其“媚”其“佞”,禄位丐远比钱食丐高明。对于钱食丐来说,倘能乞得食果腹衣遮体,大抵志得意满,更无所求。因此,他们只要习得皮毛技巧就足可供运用了。而禄位丐则不然,他们非练就精到功夫,则难谋县令、府尹、侍郎、给谏的乌纱。禄位丐总是欲壑难填,乞得个小的,更觊觎着大的,这更决定了他们要使出浑身解数来锻炼其“媚”其“佞”。
小说手法最着力之处就在于烘托出禄蠹们谀佞功夫之高妙。某丐“伏而听,隙而窥”,以三个月的光阴方“揣摩粗就”; 经过绵绵一年之期的 “朝夕轮授”,才告学成。可见,严嵩门下客的谀佞功夫实在非一般乞儿所能望其项背。显然,对于这一帮禄蠹们来说,胁肩叩首、称爷呼娘,等等行径,只不过是一般功夫而已。甚者,吮疽舐痔,当亦不辞。更甚者,其必有是可推定的,其究竟就不可想知了。
谀佞功夫愈是高超,其人之品行愈是低下。严嵩门下客岂不是一群狗彘不如的无耻之徒!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么,严嵩又是何等货色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小说就这样引导读者在过目成趣之际进行思考的。
另外,小说对于人名的杜撰也包含着作者的匠心。两个乞儿,一个叫做“张禄”,一个叫做“钱秃子”,这不啻隐言廋语。 读者可以猜测:“张禄”学成媚佞道术后,其目标岂止在于“钱秃子”者流所乞讨之“钱”与食而已,他将瞄准“禄”位去行乞。有朝一日,这位鹑衣百结的乞儿定将青云得志、锦衣玉食,甚或出将入相,也未必没有可能。
受人阿谀者复阿谀于人,赐人禄位者复受赐于人。求官为官之道,不过是谀佞之道,乞儿之道。确乎如论者之所谓,“前明一部百官公卿表,即乞儿渊源录也”。小说将这样一个严肃的批判的主题,通过令人忍俊不禁的滑稽情节披露出来。寓庄于谐,嬉笑之中挞伐有加。这是该小说艺术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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