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既有儿女喁喁谈情小景,又有庄严肃穆的宗庙祭礼。能够写好前者的小说家似不在少数,但能有条不紊地写活后者的小说家却极为罕见。《儒林外史》 的作者吴敬梓写泰伯庙祭奠
《明世说新语》主要内容简介及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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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4
《红楼梦》中既有儿女喁喁谈情小景,又有庄严肃穆的宗庙祭礼。能够写好前者的小说家似不在少数,但能有条不紊地写活后者的小说家却极为罕见。《儒林外史》 的作者吴敬梓写泰伯庙祭奠
《红楼梦》中既有儿女喁喁谈情小景,又有庄严肃穆的宗庙祭礼。能够写好前者的小说家似不在少数,但能有条不紊地写活后者的小说家却极为罕见。《儒林外史》 的作者吴敬梓写泰伯庙祭奠也要算是大手笔,但与《红楼梦》第53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仍不能相比。因为吴敬梓只是描绘了一次典礼,而曹雪芹却借贵族之家祭祖典礼反衬出其内部的丑恶虚伪,构思更为深刻,描叙亦更为生动而富有层次。
腊月年近,贾氏长房、族长贾敬已为除夕祭宗祠忙开了,打扫宗祠,收拾供器,请祖宗神主,准备悬挂祖宗遗像。为了烘托这贵族之家的糜费奢华,作者特写了两个场面:尤氏收押岁锞子和黑山庄头送年租。
旧时风俗,新年长辈要给未成年的儿女及来访亲友家的孩子送押岁钱。宁国府是公爵之家,主人贾珍是三品威烈将军,主妇尤氏是诰命夫人,他们准备的押岁钱可不一般,乃是金银浇制的各种吉祥物,当时称为“锞子”。据书中所写:金锞子共二百二十个,重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其式样则“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平均每个约重七钱。这样的一个金锞,按乾隆时期的金价,约值白银十两,可购大米八九石,即六百公斤以上。由此小小押岁金锞,可见宁府过年排场费用之浩大。这些豪富之家,一年的费用总额更是难以计算。他们从何处取得经济来源?
这时,作者让宁府黑山庄的庄头乌进孝送年租来了,似乎正在回答这个问题。试看乌庄头那张写满各色实物地租和货币地租的单子。读者无不为之咋舌,而贾珍却说:“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了”,“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听乌进孝的“回话”,我们才知道黑山庄今岁遭了严重水、雹灾害,往岁的租额则至少加一倍! 从贾珍、贾蓉父子与乌进孝关于荣府经济的对话,我们又知道荣府田庄遭了更大的自然灾害,且“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王熙凤甚至还要偷当老太太的东西呢。乌进孝交租这一场景,不但是写出了宁、荣二府经济每况愈下入不敷出的窘相,而且揭示了封建社会的地租剥削,对清代中期的经济形态以及贵族地主与庄园农奴的阶级对立有极客观的描写,实为十分宝贵的经济史料。
贾府日渐衰败的事实,由以上两个场景的组接已可显示。接着,除夕祭宗祠的大典开始了。表面上,贾氏家族还是那么“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其家族成员还是那么严守礼节,慎终追远,贾氏家族的衰微似乎是件遥远而不可及的事情。对这一盛大场面,作者借新来客人薛宝琴眼中细细写出:先写出宗祠的位置以及正门、抱厦、正殿上的匾额对联,那是衍圣公及先皇御笔,从侧面显示贾府先人宁荣二公的富贵显赫,身为开国元勋所受的极端尊崇,恰可与日后贾府抄没形成显著对比。然后再一一描写祭祖的场景与过程。
贾府是国公府,可称高第大族,因此其祭祖礼仪较一般人家为复杂。按书中所写,贾府祭祖分两次进行。先在宗祠正殿祭列祖神主(宽约二寸、高约五六寸、上圆下方有雕花底座的木牌,上恭楷朱笔书“神主”,下写祖先名讳),请看小说所写场景:“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盥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仪式庄严,气氛肃穆,宛然大家气象。祭祖是如此隆重,连平时在道观修真养性的贾敬也不敢疏忽脱略,只得脱下道袍换上俗家衣帽,以长房长孙的身份亲自主祭。在古代中国,祖先崇拜较之宗教崇拜地位远为尊崇,谁敢忽视祖先崇拜,必遭天人共殛之! 道教信徒的贾敬首先必须是贾氏家族的子孙,否则他就不能为社会所容。一岁之中,只有从除夕到正月十六日祀祖期间,贾敬才回到宁府,履行其族长的职责。
其次是在长房宁府的正堂“拜影”,即祭拜祖先的遗像。由贾母带领邢夫人献供菜、拈香:“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履,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真是男女有别、进退中节,一丝不乱。我国古代宗法家族的祭祖仪式历历如在目前。
在宁荣街上,国公府声威之盛亦令路人侧目回避。国公府祭祖,“这一条街上,东一边合面设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合面设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来往行人皆屏退不从此过”。祭祖完毕,贾氏诸人还需行礼。贾母回到荣府,在自己正室中接受家中诸人行礼。先是与贾母平辈的“两三个老妯娌”,“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所谓“挽手”,乃是挽手礼,清代旗人妇女同辈礼节。这“两三个老妯娌”,大约是贾代化、代善的兄弟之妻吧,只因其夫非长子不能承袭爵位财产,只能分得少量财物分家另过,其地位自然远远不能与贾母相比了,这就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长子继承法。然后由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这是向贾母行礼。接着“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这是贾氏家族按长幼辈份行礼、受礼,此礼成则主子均已归坐。最后,“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向贾府主子行礼,不但主子,连奴才行礼还得分上中下三等。封建宗法社会的等级制度和身份差别由此可见一斑。社会学家将封建社会称为身份社会,这种社会内,每一个人都得按照自己的既定身份生活,否则,就是“不安分”,必将受到各种法律的或习俗的制裁:重则致死,如金钏和晴雯,因为王夫人认为她们身为奴婢而竟敢勾引宝玉;轻则如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吃了四十大板的仆妇,因为她不守时刻竟敢借口“睡迷”而迟到。就连统治阶级中人亦必须“守分”,贾宝玉不肯安分守己,竟然交结优伶,贾政就大生其气,几乎把宝玉打死,还扬言宝玉将来要“弑父弑君”。现代读者未免觉得这位老爷不讲逻辑,其实贾政很懂逻辑:不安分者必然“犯上作乱”,则其不弑父弑君者几希! 贾政扬言欲打死宝玉,以绝将来之患,其理由在此。
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与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以贾府为代表的封建时代末期的贵族人家,就这样度过他们的除夕之夜。
“至次日五鼓(即新年初一),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换衣歇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仍然是“全副执事”、领宴、祭祖、受礼,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当然只限富贵之家),“天不变,道亦不变”! 生活似乎在照原样继续着,然而贾府却在逐渐腐朽、衰落,它离最后败亡离散之日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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