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平山冷燕》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名篇。问世后即被译成满文,1860年由法国人裘利恩(一说为法国汉学家斯坦尼拉斯于连安)译为法文,是较早被译成外文的中国古典小说之一。这
《明世说新语》主要内容简介及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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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4
佚名 《平山冷燕》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名篇。问世后即被译成满文,1860年由法国人裘利恩(一说为法国汉学家斯坦尼拉斯于连安)译为法文,是较早被译成外文的中国古典小说之一。这
佚名
《平山冷燕》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名篇。问世后即被译成满文,1860年由法国人裘利恩(一说为法国汉学家斯坦尼拉斯·于连安)译为法文,是较早被译成外文的中国古典小说之一。这部长篇小说描写了燕白颔与山黛、平如衡与冷绛雪两对才子才女以才相慕、由才生情、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虽然其题材内容无创新可言,但思想与艺术却有其可取之处,在小说发展史上应占一席之地。
《平山冷燕》的版本很多,最早的当属清顺治十五年(1658)由天花藏主人序本《新刻批评平山冷燕》,现藏大连图书馆。有的版本名曰:《天花藏批评平山冷燕四才子书藏本》,也有的版本将此书与《玉娇梨》合刊刻印,名为《七才子书》,以天花藏主人序文载于前。本书的作者,有的版本题为“荻岸散人”或“荻岸山人”、“荑荻山人”编次,有的则不题撰人。198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小说史料丛书”冯伟民校点本,题为“佚名著”。序者天花藏主人,戴不凡考证为嘉兴徐震,也有的论者认为尚待进一步考定。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明清小说乙部》著录,与天花藏主人有关的小说共13部,可见此人是明清之际一位热心才子佳人小说创作与刊刻的人。从序文中的“亦尝窃执雕虫之役矣。顾时命不伦,即间掷金声,时裁五色,而过者若罔闻罔见,淹忽老矣。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气而又不忍,计无所之,不得已而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的一段自况感叹,可知是个年已将老、穷困不得志而有抱负的下层文人。
这部二十回十五万余字的长篇小说,从四个主要人物的出场和故事的展现而言,可以第10回为界形成前后对称的情节结构。作者开篇第1回所言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是“先朝隆盛之时”,因有“词赋巨乡,有前七才子,后七才子之号”的交待,显然系指明代后期。但“后七子”所活动的明嘉靖、万历之时及其以后的时期,很难找到“天子有道”者。这位“子虚乌有”的“天子”,一日见钦天监正堂官汤勤称奏:“奎壁流光,散满天下,主海内当生不世奇才……乞敕礼部会议,遣使分行天下搜求。”于是,下旨“搜求”天下“奇才”。此时,正值白燕当空盘旋,即命百官赋白燕诗。“众臣闻命,彼此相顾,不敢奏对”,只有内阁大学士山显仁献其十岁幼女山黛的《白燕诗》:“夕阳门巷素心稀,遁入梨花无是非。淡额羞从鸦借色,瘦襟止许雪添肥。飞回夜黑还留影,衔尽春红不浣衣。多少艳魂迷画栋,卷帘惟我洁身归。”“天子览毕,不禁大喜”,即命召见,赏赐玉尺一条,“以此量天下之才”;金如意一执,“文可以指翰墨,武可以御强暴,长成择婿,有妄人强求,即以此击其首,击死勿论”,又赐御书匾额,名曰“弘文才女”。这位年方十岁的山黛受到如此“皇恩浩荡”的封赏,其父为她盖了供奉三件圣物的“玉尺楼”,自然轰动朝野,名满京城,求文题诗者纷至沓来,使之应接不暇。因内中嘲弄惹恼了江西故相的公子晏文物,晏托其“至亲”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参劾山黛的诗文有假,“有伤国体”,“伏乞圣明,追回御书,拆毁建楼,着该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天子”随下旨命窦国一“可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以正真伪,并说:“如汝胜山黛,朕当追回御书究罪,若山黛胜汝,则妄言之罪,朕亦在所不赦!”
原来窦国一是个诬人有术,诗文无才的角色,恐到时露馅出丑,随即采纳了门人宋信的主意,另上一本,推荐包括宋信在内的“文士六臣”赴玉尺楼与山黛较试。结果“文儒绅气消彩笔”,纷纷败北,使“十龄女才压群英”,山黛之名更加弘扬。窦国一受到降职处分,宋信被廷杖四十大棍,“限一月解回”家乡。宋信回乡不久,得知窦国一降任扬州知府,便去投靠。此人在扬州“借着窦知府声价,竟将宋信喧传作一个大才子了”,不意又在赋诗相较中败在冷大户之幼女十二岁的冷绛雪手上,气极败坏中生下毒计,以窦知府的官势将冷绛雪强行卖送京城山显仁府上为婢,以解受辱之恨。赴京途中,冷绛雪在山东汶上县闵子祠粉壁上题诗,结交了才子平如衡。二人虽未见面,但互相仰慕诗才,为后来以才相慕,奉旨成婚打下了伏笔。冷绛雪到了京城的山府,“争礼论才惊宰相,代题应旨动佳人”,不但赢得了太师山显仁的喜爱,而且被山黛视为知己,以姐妹之礼相待,结为“闺中朋友”,使宋信之流的陷害阴谋化为泡影。
冷绛雪在山府因献《四瑞诗》得到皇上的赏识,封赐“女中书之号,以备顾问;并加伊父冷新中书,冠带荣身”。这位爱才的“天子”由于闺中出了山黛、冷绛雪“两小才女”,命新任南直提学御史的王兖“搜求”“诗赋奇才”。王兖在松江府发现了华亭县的燕白颔是个真奇才,也碰上了知府晏文物推荐来的吏部尚书的儿子张寅。至此,书中的四个主角山黛、冷绛雪、平如衡、燕白颔和两个陪衬人物宋信、张寅全部出场。
燕白颔与平如衡以诗才结为知己,宋信与张寅“两假才子”也狼狈为奸成为朋友。他们由宋信的介绍,知道了山黛、冷绛雪的才气,皆产生求婚之念。燕、平二人本有王兖的推荐“征诏入京”,却“改易姓名,潜走入京”。胸无点墨的张寅将燕白颔、平如衡的诗作“共着人刻作一册,起个名叫做《张子新编》”,以此作为向山黛求婚之名状,宋信改为宗言,二人悄悄进京。此时山显仁已辞官奉旨移居京城南十里的皇庄居住。燕白颔和平如衡几经周折,才找到山家所居的皇庄,张寅也投递了《张子新编》来拜。
燕白颔与平如衡三次到皇庄求访,初次见山黛之美色,再次识山黛之才气,第三次“对考”中以诗才相见,对山黛、冷绛雪之诗才由衷佩服,自惭形秽,发出了“天地既以山川秀气尽付美人,却又生我辈男子何用”之感叹。但由于双方都隐去了真名实姓,虽相见不相识,燕、平二人便不辞而别回到南方。张寅与宋信接踵来到山府,《张子新编》的真伪被人识破。张寅狼狈之中误入山黛居室,被御赐“金如意”痛打一顿,几乎丧命。宋信在接引庵发现了燕白颔、平如衡化名赵纵、钱横的题诗,又抄到燕、平、山、冷四人“对考”中的诗作,窥视到 “彼此都有勾挑之意”,要“寻他过犯,上疏参论”山黛“在玉尺楼淫词倡和,有辱天子御书并赐才女之名”。他们的密谋被燕、平二人偶然听见,为避“潜匿京师,调引钦赐才女”的“罪名”,便“归去”故里,途中不意碰上提学王兖,同意他们“归就制科”,走科举出身之路。在南京的“乡试”中,燕白颔中第一名解元,平如衡之父被吏部参劾后,“圣主临轩亲判断,金銮报捷美团圆”。张家的诬参适得其反,燕白颔、平如衡在京试“天门放榜”中分中状元、探花。“圣上”钦赐燕白颔与山黛、平如衡与冷绛雪成婚,以才子佳人大团圆的美满结局收煞了这个故事。
上述故事梗概表明,这部小说无论从内容题材还是从故事表述来看,可谓典型的才子佳人小说。但《平山冷燕》与《玉娇梨》、《好逑传》毕竟是明末清初风行二百年间才子佳人小说的佼佼者,是由《金瓶梅》开拓的文人创作长篇小说新路上的一块基石,为《红楼梦》的横空出世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艺术准备。
中国古代的小说与戏剧在明清之际都进入了创作主体向文人转化、创作题材向现实生活开拓的日趋成熟的发展时期。但是,这两种同在民间艺术土壤里沐浴着俗文化的风雨茁壮成长起来的文学门类,却走了不同的路子。戏剧在明传奇繁荣的基础上更加着眼于现实生活和当时的政治斗争,涌现出一大批生机勃发、选材时事的时事剧和市民剧,前者如《大刀记》、《筹虏记》、《鸣风记》、《冰山记》、《万民安》等,后者如《渔家乐》、《桃花扇》、《五人义》、《清忠谱》等。而小说却由《金瓶梅》开创的人情小说的新路走入涉及生活面狭窄、远离现实矛盾的才子佳人小说之低谷,与戏剧相较颇为逊色。当然,把这一时期的长篇小说都归入“才子佳人”小说的范畴也不科学,有的作品描写了农民反抗斗争,或则讽刺时弊,如《后水浒传》、《世无匹》、《后西游记》等。但以“才子佳人”婚姻爱情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却是其主流,作品多达四五十部。
对《平山冷燕》的赏识,首推清顺治十五年作序的天花藏主人。他对此书的评价由于偏爱是言之过高的。乾隆时有人认为:“历览诸种传奇,除醒世觉世,总不外才子佳人,独让《平山冷燕》、《玉娇梨》出一头地,由其用笔不俗,尚见大雅典型。”(《驻春园小史》)这样评估它在“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地位则比较恰当。但是建国后,一些文学史家大都对这部小说评估偏低。1963年出版的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中国文学史》评价比较公允,说它“名目显见是蹈袭《金瓶梅》的,但是内容弃绝猥亵,致意风雅,虽然矩度狭隘,不如《金瓶梅》暴露范围的广阔,总可以说走上了一条较新的道路”。避却溢美之词,从其实际描写去分析,放到特定的历史背景上去观照,《平山冷燕》的思想内容有如下可取之处。
首先,“显扬女子,颂其异能”(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平山冷燕》的作者却虚构了诗才出众、文压公卿的幼女山黛和冷绛雪。十龄才女山黛孕育之时就着上父母夜梦“光星堕于庭”的灵光异兆,降生之后,“三岁尚不能言;即能言之后,亦不多言,间出一言,必颖慧过人……过七岁便解作文,至今十岁,每日口不停吟,手不停披。”及至其父将她的 《白燕诗》献于朝廷,皇帝大臣无不叹服。天子召见之时,对答如流,挥笔成文,其内容意在颂圣,但才思敏捷,拔萃于朝廷公卿。宋信、晏文物、窦国一之流节外生枝,设场比文,结果相形见绌,纷纷败阵,她的文思诗才慑压群英。如果说山黛幼年奇才,有太师相府的家教环境,而十二岁的“村农小女”冷绛雪在“风筝咏嘲杀老诗人”的较量中取胜,更显出身手不凡。她比山黛更富有应对口才,对才能观还有言之成理的高见:“盖闻天、地、人谓之三才,故一言才而天、地、人在其中矣。以天而论,风云雪月发亘古之光华;以地而论,草木山川结千秋之秀润。此固阴阳二气之良能,而昭著其才于乾坤者也,虽穷日夜语之而不能尽,姑置勿论。且就人才言之:圣人有圣人之才,天子有天子之才,贤人有贤人之才,宰相有宰相之才,英雄豪杰有英雄豪杰之才,学士大夫有学士大夫之才……今日明问之所注,则文人之才,诗人之才也。此种才,谓出之性;性诚有之,而非性之所能尽该;谓出之学,学诚有之,而又非学之所能必至。盖学以引其端,而性以成其灵,苟学足性生,则有渐引渐长,愈出愈奇,倒峡泻河而不能自止者矣……”这洋洋大观的高谈阔论,富有哲性意识,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子之口,自然是理想化了的,是作者的人才观通过人物之口的表露。
一个十岁的山黛,一个十二岁的冷绛雪,不但诗才文彩压倒了“享科甲荣名”的五位公卿和徒有虚名的文人宋信,对考中还使具有真才实学的才子燕白颔和平如衡自感弗如:“女子中有如此敏才,吾辈男子要羞死矣!”这样,倾向分明,褒扬女子而贬低男性的描写,具有背离封建意识,悖逆理学观念的进步意义。古代小说所塑造的思想解放的女性人物,从历史发展史上来观照,唐人传奇与宋元平话时期主要是情女,如莺莺(《莺莺传》)、霍小玉(《霍小玉传》)、狐女任氏(《任氏传》)、李娃(《李娃传》)和周胜仙(《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小夫人(《志诚张主官》)、李氏(《鸳鸯灯》)、张氏(《张氏夜奔吕星哥》)、李莺莺(《张浩私通李莺莺》)等。明代主要是淫妇,如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卢俊义娘子(《水浒传》)和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林太太、王六儿(《金瓶梅》)等。明末清初之时主要是才女,如山黛、冷绛雪和白红玉(《玉娇梨》)、水冰心(《好逑传》)等。情女、淫妇、才女所追求的都是自身需求和自我价值实现的某些侧面。情女所追求的是婚姻自由,淫妇所追求的是性的满足,才女所追求的则是女性才能价值的表现,是比前两者更高层次的需求,自身解放的社会意义更深刻。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谓的《平山冷燕》“显扬女子,颂其异能”的时代价值。
其次,表现了以才求偶的婚姻观。封建伦理的婚姻观,是以“门当户对”为选择标准,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最后决定权,当事人青年男女则“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特别是女子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毫无一点自由可言。宋元时期以婚姻爱情为题材的小说,冲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樊篱,自行择偶,其追求的是“郎才女貌”,如唐传奇中的《莺莺传》和元杂剧中的《西厢记》。《平山冷燕》虽没脱离 “父母之命”、“成婚于诏”的固有框架,其内容有了突破,提出了以才择偶,由才生情的婚姻标准。第6回中冷大户说:“小女有言:不论年纪大小,不论人之好丑,不论门户高低,只要其人才学与小女相对得来,便可结亲。” 这种把年龄、相貌、门第排除在外的才学婚姻观在当时具有反礼教的意义。她不但提出了这种主张,还要为实现这一主张付诸行动。第7回内她说:“此事若说宋信借势陷人,窦知府买良献媚,与他到各上司理论,也理得他过。但孩儿自思,蒙父亲、母舅教养,有此才美,断不肯明珠暗投,轻适于人。孩儿已曾对父亲说过,必才美过于孩儿者,方许结丝萝。你想,此穷乡下邑,那有才美之人?孩儿想京师天子之都,才人辐辏之地,每思一游,苦于无因。今既有此便,正中孩儿之意。何不将错就错,前往一游,以为立身扬名之地?”为了实现以“才美”择偶的愿望,她视宋信、窦国一设下的陷阱为“立身扬名”的坦途,说明了她的这种追求是强烈热切,不畏艰险的。平如衡才美相兼的求偶主张更加明确,富有理性意识。他在第14回上对燕白颔说:“吾兄只知论美,不知千古之美,又千古之才美之也。女子眉目秀媚,固云美矣;若无才情发其精神,便不过是花耳、柳耳、莺耳、燕耳、珠耳、玉耳,纵为人宠爱,不过一时。至于花谢柳枯,莺衰燕老,珠黄玉碎,当斯时也,则其美安在哉?必也美而又有文人之才,则虽犹花柳,而花则名花,柳则异柳,而眉目顾盼之间,别有一种幽俏思致,默默动人。虽至莺燕过时,珠玉毁败,而诗书之气、风雅之姿固自在也。小弟不能忘情绛雪者,才与美兼耳。”他择偶的标准是才美相兼,但更重于才,因为“美”貌必有衰时,只有“才”方可有不败的生气。当然,他所谓的“才”,只是“文人之才”、“诗人之气”、“风雅之姿”,只是“才”之内涵的一个侧面,不包括治国安邦、工之技艺、商之经营、兵之方略、农之巧耕,但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道德而言,已具有进步的意义。
再次,从实质上揭露封建科举制度的弊端。古代科举始于隋唐,当时对破除豪门贵族的世袭制,吸收庶族知识分子参政有着积极的进步作用,但由于封建统治阶级的腐败和这个制度本身的不合理,延至明清,弊端百出,急待革除。明清之际的进步思想家对其口诛笔伐,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也对科举制度弊端进行揭露与嘲讽,但多数文学史与小说史只把批判科举之功归于清代的《儒林外史》、《聊斋志异》。实际上,《金瓶梅》中已露出揶揄科举之锋芒,《平山冷燕》则从本质上揭露科场之弊病。开篇第1回中,翰苑鸿儒、济济多士,皆由科场之路入朝为官,皇帝再三诏令,没有一个能写出一首应景写物的《白燕诗》,只能以“政务倥偬,词赋篇章,实久荒疏,不复记忆”搪塞应付“天子”,真真切切地说明了由科举选拔的人物都是一群行尸走肉的废物。第4回“六儒绅气消彩笔,十龄女才压群英”中,更使“皆享科甲荣名”的文臣们现出无才的原形,从根底上揭示出科举之弊端。科举之弊端既有这个制度本身的问题,更主要的是腐败不公的考官造成的。书上对这一点也作了画龙点睛式的揭露。第7回介绍平如衡时说:“这年到了一个宗师,专好贿赂,案首就是一个大乡宦的子弟,第二至第十,皆是大富之家,一窍不通之人,将平如衡直列到第十一名上。平如衡胸中不忿,当堂将宗师顶撞了几句。宗师大怒,要责罚他,他就将衣巾脱下,交还宗师……。”这样心术不端,营私舞弊的宗师怎会把真正的人才选拔出来呢!就连那个颇为正派的南直提学御史王兖也难以公正主考,看了松江知府晏文物私荐吏部尚书之子张寅的信,心下想道:“别个书不听犹可,一个吏部尚书,我的升迁荣辱都在他手里,这些小事焉可不听。”及至他“再查出张寅的卷子来一看,却又甚是不通。心下没法,只得勉强填作第二名。”由上述两处简要描写,科场之黑暗可见一斑。才子佳人小说的代表作之一的《平山冷燕》,艺术上还是有值得称道之处的。这主要表现在由《金瓶梅》开创的文人独创、向现实生活挖掘题材的小说创作新路上有所艺术创新。
其一,诗词运用上的新拓展。中国古典小说在其发展的初期阶段,就形成了“散韵相间”的体裁形式。包括《金瓶梅》在内的小说,不论是“传奇”、“平话”等短篇小说,还是后来的“演义”、“词话”之类的长篇,这种“散韵相间”的韵文诗词,主要是“有诗为证”的搭配、附加的形式,直接作为人物表达思想感情和展现人物性格的一种方式,是偶尔出现的个别现象。而且,有的小说中的诗词因版本的更迭而变易。如现在印行的毛宗岗本的《三国演义》第1回开篇的“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在更接近罗贯中原本的明代弘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根本找不到,显然系毛宗岗整理时所加。《金瓶梅》的“崇祯本”把“词话”本上的诗词作了大量的更迭。有的诗词被不同的作品引用,像多义广用的标语一样可以随处张贴。如《金瓶梅词话》第1回开篇的“词”:“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 ……”,出现在同时期的作品《拍案惊奇》中的《乔兑换胡子宣淫》中,也说是“昔贤所作”。上述情况表明,晚明以前小说中的诗词运用不是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平山冷燕》上的诗词,就其内容而言,如鲁迅所言:“所举佳篇,复多鄙倍,如乡曲学究之为”(《中国小说史略》),但在运用上突破了“有诗为证”的格局,具有刻画人物,引发情节的艺术功能。用诗词写人,以诗词引发故事,可以说是通贯全书,成了书中一条结构线索,使“散韵相间”的体裁形式基本上达到了水乳交溶,织成一体的境地。它不但可以作为作者议论赞评的一种方式,还可以作为人物表达思想、展现情节的重要艺术手段。十岁幼女山黛“才女中之神童”的品格与名声,是凭借着她作的一首《白燕诗》而赢得的。可以说,这首诗体现了她的才情,又映照出她的性格。第4回“六儒绅气消彩笔,十龄女才压群英”中,她与六文臣对考中所作的词、诗、赋,内容意在颂圣,格调不高,充满了台阁气味,却表明了她诗才文思的敏捷,令科场出身的文臣们拍案叫绝,折腰叹服。这样就把一个文思敏捷、才气横溢的才女形象烘托出来。同样,冷绛雪的才女形象也是通过她的诗词之作表现出来的。诗词在书中还可以作为展现故事情节的线索。第7回“道路中美还遇美”中,冷绛雪与平如衡在山东汶上县的神交心知,是由他们各自题在闵子祠粉壁上七言绝句引发的。平如衡看了冷绛雪的诗,不但产生了“我平如衡自恃十六岁少年有此才学,往往骄傲,将人不看在眼中,谁知十二岁女子诗才如此高美,真令人愧死”的心理波澜,为其以后的由神交到以才相慕而成婚作了情节的铺垫。第14回“互争才美费商量”中,燕白颔到京城南郊寻观梅花,不期“正徘徊间,忽听得阁上窗子开响,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美女子,生得眉目秀美,如仙子一般,无心中推窗看梅,忽见燕白颔在阁下,彼此觌面一看,各各吃了一惊……”。燕白颔由美女引发情思,在粉壁上题诗一首,未及落款,即被人撵跑。这个“少年美女子”正是才女山黛,见了题诗,心下十分喜爱:“好诗,好诗!借‘梅花春色,赞我,寓意微婉,大有风人之旨。我只道此生貌有可观,不期才更过之。我阅人多矣,从未见才貌兼全如此生者。但可恨不曾留得名姓,叫我知他是谁……”,又是由诗引起另一层波澜。她“叫侍儿去唤一个大家人,用石灰将壁上诗字涂去,却自于旁边照他一般样的大字,也纵纵横横和了一首在上面,也不写出诗柄,也不落款。自家题完,又自家读了两遍,自家又叹了几口气依旧进园中去了。”自然,这首无落款的题诗,在燕白颔心中又激起更大的情感振荡:“我那美人呀,我只道你有美如此,谁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地生人的精气,生到美人,亦可谓发泄尽矣。”由双方题诗的引发,使他们未知姓名,已慕其美色,又爱其才气。
其二,心理描写的新发展。宋代陈郁在《藏一话腴·论写心》中说:“盖写其形,必传其神,传其神; 必写其心。”不写人的内心活动无以显豁人的精神世界。但是,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意识的影响和封建专制主义统治所形成人们“话到舌边留半句,不可全抛一片心”的封闭心理的制约,古典小说从唐传奇、宋人平话到明中期以前的长篇小说,其用笔施墨之总貌是重行为轻心理。这些作品人物的言行描写得眉飞色舞,淋漓尽致,而人物的心理活动往往惜墨如金,只寥寥几笔用“寻思道”、“思忖道”草草而过,人物心态描写不足。《金瓶梅》由于是人情小说,重在写人,对人物心态描写有了根本性的突破。《平山冷燕》在人物心理描写上又有了新的发展。首先,是由言传心。书上一些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言词,表达了复杂的心态。如第3回“现丑形诗诮狂且”中,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参劾山黛“冒充才子”的本批下之后,本应春风得意,口吐喜言,然而却说:“别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来了!我虽说是个进士,只晓得做两篇时文,至于诗文一道,实未留意。若去与他面较,胜了他,他一个小女子,有甚升赏?倘一时做不出,输与他,则谏官妄言之罪,到只有限,岂不被人笑死!”这几句独白,透露出这个由科场考得“进士”,却无有诗才的人空虚、卑怯、怕露真面目的心态。再如第12回上宋信向燕白颔、平如衡等有声有色地介绍了山黛十岁之妙龄因《白燕诗》受“天子”“十分宠爱”的盛况,顿生倾慕之心。燕白颔叹道:“若非遇兄,几不知天地间有此闺阁之秀。”平如衡道:“我辈男子,稍有寸长,便夸于人日才子,视此岂不颜厚。”两人简短之言表现出他们仰慕人才,自省自责的思想品格。其次,袒露心态的独白。表达完整思绪的内心独白,在以前的小说中是不多见的,在《平山冷燕》中却比比皆是,应是古代小说心理描写一大进步。如经过第6回上“风筝咏嘲杀老诗人”,宋信在与冷绛雪对诗中当众出丑,气急败坏,在第7回上有一大段内心独白:“话说宋信受了冷绛雪一场羞辱,回来便觉陶、柳二人情意都冷淡了,心下百般气苦,暗想道:‘我在扬州城里,寻访过多少女子,要他写几个字儿,便千难万难。怎冷家这个小丫头,才十二岁,便有这样才学,把做诗只当写帐簿一般,岂不又是一个山黛!我命中的灾星、难星,谁知都是些小女儿。若说山黛的祸根,还是我挑掇晏文物起的,就是后来吃苦,也还经气得他过。冷家这小丫头,独独将一张报条贴在琼花观门墙上,岂非明明来寻我的衅端?叫我怎生气得他过!’又想想道:‘莫若将山相公要买婢之事,与老窦商量,要他买了,送与山相公。一来可报我之仇,二来为老窦解怨,三来可为后日进身之阶,岂不妙哉!我将这小丫头弄得七死八活,才晓得我老宋的手段!’”上引这二百多字的内心独白有对当前所遇难堪局面的感慨,有对往事遭遇的回忆,有新的阴谋诡计的谋画,把宋信的卑微、懊丧、阴险、狠毒、钻营的思想性格和盘托出,形象活现。这类大段的内心独白还有第8回上冷绛雪由平如衡的题诗引起的 “心下暗想道”; 第14回上燕白颔“心心念念想着阁上美人”的“心下暗想道”等。
其三,讽刺艺术运用的新格局。中国古代文学的讽谕传统渊源流长,可上溯到《诗经》、《楚辞》。讽刺艺术主要生发于小说之中,从六朝的志人志怪,到唐传奇、宋元平话,讽刺性的作品不断涌现,《儒林外史》把这种艺术推向极致。但论述到《儒林外史》讽刺艺术的“渊源”时,有的小说史家只提《西游记》、《西游补》、《聊斋志异》、《钟馗捉鬼传》等,却不提《金瓶梅》和《平山冷燕》等作。这是一个忽略。《平山冷燕》同《金瓶梅》的讽刺艺术一样,不是漫画式的,而是体现着中国人传统的幽默感,具有如鲁迅先生所言“戚而能谐,婉而多讽”,“无一贬辞,而情伪毕露”的特点。这种淡淡写来,浅色描画的白描讽谕,与嬉笑怒骂漫画式的讽刺相比有独特的艺术情趣。作者的讽刺之笔触,主要投向形丑无才的晏文物、盗文欺世的张寅和“一诗无成”的宋信之流。首先,是婉而多讽的讽刺。山黛才名弘扬之后,求文题诗者络绎不绝。江西故相的公子晏文物依仗家门权势,又有“新考选知府”的前程,自诩“政事文章,颇为世重,求大笔赞扬”,却又“是个眇一目,跛一足”的“丑形”之人。山黛在其扇题诗揶揄曰:“三台高捧日孤明,五马何愁路不平;莫诧黄堂新赐绶,西江东阁旧知名。”这个外形又瞎又跛的无知愚笨的故相公子,反而“满心欢喜”,认为诗中有“三台”、“东阁”、“五马”、“黄堂” 之词,是对他的赞美颂扬,竟“珍重收藏,逢人夸奖”。“过了月余”,经人点破,才知道山黛之诗是“诗诮”他的少目跛足之生理缺陷,是对他外形丑的讽刺。这才“羞得满面通红,勃然大怒”,但丢人现丑,已从京城到了松江,被丑化反而为美自我表演了一个多月。其次,是情伪毕露。在第6回“风筝咏嘲杀老诗人”中,才女冷绛雪即景命题,挥笔而成了《风筝咏》的七律和两首七言绝句,而自称“才子”的宋信只写了“一行题目,便提笔沉吟,半晌不成一字”,对比之下,真才与假才,泾渭分明。同去的陶进士、柳孝廉“见二诗词意俱取笑宋信,称赞不已。再回看宋信,尚抓耳挠腮,在那里苦挣……”。在陶、柳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之下,“羞得个宋信通身汗下,彻耳通红”,真是丑态毕露,狼狈不堪。讽刺针砭,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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