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贺双卿《薄幸 咏疟》原文及赏析

　　依依孤影，浑似梦、凭谁唤醒!受多少、蝶嗔蜂怒，有药难医花症。最忙时，哪得工夫，凄凉自整红炉等?总诉尽浓愁，滴干清泪，冤却蛾眉不省!

　　去过酉，来先午，偏放却、更深宵永。正千回万转，欲眠仍起，断鸿叫破残阳冷。晚山如镜。小柴扉、烟锁佳人，翠袖恹恹病。春归望早，只恐东风未肯!

　　长期以来，疟疾是一种常见病，可咏物词无其数，很少有“咏疟”的。仅从“咏疟”这个题目看，应该是没有多少诗意，也缺少现实意义的。可这样一个题目，到了女词人贺双卿的手中，却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心灵振憾，令人在无限同情之余，不禁拍案叫绝!

　　贺双卿是一个聪明美丽、能诗善词而又受尽丈夫和婆婆欺压的女子。据笔记记载，有一次她身患疟疾，婆婆硬逼她去舂米，她正浑身无力，抱杵而立，丈夫以为她偷懒，把她推倒，举拳欲打。她疼痛难忍，几乎昏死过去。不料没照顾到火炉上煮的粥，火烈粥溢，婆婆又把她打了一顿。她求死不得，欲活不能，只有在芦叶上用石灰写下这样一首“咏疟”词，来倾诉自己的悲怀。

　　词一开头就把读者引入一个凄凉孤寂的境地。“依依孤影，浑似梦、凭谁唤醒!”一个孤苦伶仃的受尽婆婆丈夫凌辱的女子，独处在破旧的柴门之中，又受尽疟疾病的折磨，这一切都不正是一场梦?一阵阵高烧，一声声呻吟，构成了十足的梦境，又有谁来把我们的女主人公从梦中唤醒?一阵热，一阵冷，一阵骂，一阵打，这哪是一个瘦弱的女子所能忍受得了的呀!所以她说“受多少、蝶嗔蜂怒，有药难医花症”。她把自己比做一朵花，把欺压她的人比作蝶和蜂，它们不但没有对病人加以安慰，反而是“嗔”和“怒”。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药能医好她的病，也难以医好她的心!所以是“有药难医花症”。当她在感到发冷的当儿，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炉子取取暖!可是，繁重的劳动压在她的身上，哪能去为自己准备好一个炉子呢?她“诉尽浓愁，滴干清泪”，却得不到家人的理解，自己是多么冤屈啊!这里作者用“浓”字来形容自己的愁，极度突出了自己的悲愁。用“诉尽”和“滴干”来表示自己对命运的抗争，但这种消极的“诉”和“滴”，即使到“尽”和“干”的程度，却丝毫也不能减轻丈夫和婆婆对自己的冤屈。他们“不省”。蛾眉，指美好的女子，这里是作者自指。读到这里，我们明白，题目是“咏疟”，可作者最愤恨的，却是“蝶”和“蜂”! 疟疾还有一定的发病时间，可它们带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不过，既然是“咏疟”，还得回到题目上来。下阕开始说，由于疟疾发病有一定的周期性，所以是“去过酉，来先午，偏放却、更深宵永。”酉时是下午五时至七时，午时是指中午前后。病来是在午时之前，病去已是酉时以后了。整下午受病的煎熬，偏偏到了更深宵永又不发病了。在漫漫长夜里，悲惨的身世，残酷的现实，又一一涌上心头，她又能睡得着吗?这正是一个苦命的人啊!接下去“千回万转”四个字是形容她发冷发热时极端难受的情状。要想躺一会儿，可仍然要爬起来干活，如果不是逼得太甚，能这样吗?一直干到零落的雁声在残阳中凄鸣，余辉落到晚山之上，身上似乎才渐渐好受一点。这里连用了“断”、“破”、“残”、“冷”四个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的字，突出地表明了自己环境的险恶和病体的难支，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暮蔼之中，柴门里剩下的已经是一个被折磨得十分虚弱的女子了。恹恹，形容病弱。这句“小柴扉、烟锁佳人，翠袖恹恹病”，按文义应读为“小柴扉烟锁，佳人翠袖恹恹病”。在如此环境和疾病的双重压榨之下，作者是多么希望能早一点脱离苦海，所以她说“春归望早”。春天啊，早一点来到吧。春天到了，疟疾病会暂时停止它的肆虐;春天到了，也许会给她带来人间的温暖。可是，前途会好转吗?“只恐东风未肯!”女词人明白，这“春归望早”，仅仅是一种美好的向往而已，要想变为现实，这是不可能的啊!

　　这首词，既写了自己的病，也接触到封建社会中女子受压迫凌辱的命运，意义是十分重大的。手法上，以巧妙的比喻，既浅显明白而又十分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和命运，显得感情真挚深厚，语言深沉哀痛，引起了人们对弱女子的无限同情和对悍夫恶婆的异常憎恨，应该说是写得极为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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