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松门左卫门《景清》主要内容简介及赏析

【导语】:

【作品提要】 景清是平家的后裔,是一个信佛之人,他企图刺杀他的仇人源赖朝,不料被他的情人阿古屋的哥哥告发了。本来景清可以脱险,可是官兵为了引出景清,对妻子小野姬君和其父亲

  【作品提要】

  景清是平家的后裔,是一个信佛之人,他企图刺杀他的仇人源赖朝,不料被他的情人阿古屋的哥哥告发了。本来景清可以脱险,可是官兵为了引出景清,对妻子小野姬君和其父亲进行拷问,景清不忍,于是投案自首。被关进牢笼后,景清不忘念诵《观音经》,当源赖朝下令砍掉景清的头的时候,虔诚的景清不但没有死,其首级还变成了“千年观音的眉宇”。源赖朝见此情景,不仅释放了景清,还给与了俸禄。景清内心充满矛盾,他一方面感谢源赖朝对他的宽容之恩,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忘却旧仇,担心自己日后会对源赖朝作出越轨之事,于是毅然地挖掉了自己的双目,出家为僧。

  【作品选录】

  第二段

  [说书带腔] 端的是,刚强的武士,

  也终不免困于柔情;

  背柴火的山里樵夫,

  也还要,留恋在花影。

  话说那景清,平素崇信观世音,

  时常去清水寺里修功行;

  [唱  曲] 每从清水坡下曲巷过,

  偶尔寓情一娉婷;

  [说  书] 游女昔称阿古屋,

  只今已抱两宁馨:

  [带  腔] 阿哥名叫弥石,今年六岁;

  小弟呼名弥若,也已四龄。

  阿古屋她,虽则是出身游女,

  却感荷景清夫妇情浓;

  怜他身世凄凉,

  一心儿抚养这一双小弟兄。

  把些小弓小箭,小长刀,

  教导阿哥练武功;

  要他承继景清家学,

  好大来耀祖扬宗。

  妇道人家,不曾学过兵法;

  却为教子,讲武道,弄兵戎。

  难为她秉志忠贞,

  可算得,世罕其伦的巾帼英雄。(三重)

  [唱  曲] 当这时候,恶七兵卫景清,

  [说  书] 刺重忠,功败垂成,

  非容易,才来到这清水漾漾,

  [唱  曲] 阿古屋的方外小家庭。

  [说书带腔] 娘子领着两孩出迎:

  “呵唷,难得家来消停;

  但不知还为着哪桩事情?”

  [带  腔] 相携入室,听他絮诉行踪:

  [景清白] “我的心事,你也知道。就为图报平家旧恩,蓄意要狙击那镰仓的君侯,总未得遂志愿。这一两年来,隐匿在尾张国热田大宫司篱下,徒然空过了岁月。这番听到畠山重忠,奉命西上监工,要重修东大寺;因思趁此机会,先来结果了这重忠。为此变装,混做小工下脚,相机下手。都已近身在咫尺间了,没揣的那重忠偏生八字顽强——

  [说  书] “居然识破了我的机谋,

  可恨又没能成就。

  当时也未尝不想:

  索性和重忠短兵一斗,

  拼个两败也俱休;

  无如我心念卿卿,

  两孩儿,也惦记在心头;

  虽则有违初愿,

  且将一命暂留。

  今番特地来家一看,

  这便是我的始末缘由。——

  [景清白] “真也阔别久了。多时不相见,看孩子们都长成起来了。你也着实地操练成了好一个家主妇,好媳妇儿了也。——

  [说书带腔] “畅好今宵,细话绸缪,

  一倾我俩的积久离愁。”

  说着便把身子近凑,

  阿古屋却推手斜眸退后:

  “啐,你倒恬然自在!

  不道自家浮浪在外,

  还并且,背着一身仇债;

  只叫人,惦记得苦苦难捱。

  哪怕只是一年一度,

  也不见捎一个信儿来;

  啊,这其中的缘故,

  我也自心里明白:

  [说书带腔] 无非有了个小野姬君,

  早则是情深如海。

  我这抱了孩子的丑婆娘,

  絮破拉撒,大古来不值你一睐;

  敢情是孩儿牵挂,

  才把这家门槛儿来踩!

  不是我吃醋拈酸,

  可笑你兴儿真不劣;

  [唱  曲] 也不想想自家的年纪,

  呸,还这般,迷情恋色!”

  [说书带腔] 景清莞尔一笑:

  “哎呀,冤煞人哉!——

  [景清白] 喏,那大宫司的女儿小野姬君,我和她,如此这般的话儿,可一句也不曾谈过。八幡大神在上,我可当真绝无那等情事。——

  [说  书] 世界上,除却卿卿,

  哪还再有人,着我真心爱?”

  趋势儿倚身相偎,

  枕着袖儿,把眼泪揩。

  阿古屋,霎时间,

  也真心里,雾解云开;

  这就叫: 恩爱痴余争闲气;

  小狗儿一舐,便不着一纤埃。

  当下搬来杯盘酒铫,

  叫弥石把盏,殷勤款待;

  三年来积攒的离情,

  直诉到天明不懈。

  [唱  曲] 她二人,情欢依旧,

  分外地,恩爱和谐。

  [说  书] 于是景清从容谈起:

  “年来尾州蛰居,

  久缺观音拜礼;

  当此在京之日,

  有志朝朝参诣。

  只是住在家里,

  每日往返通衢,

  着在人眼不相宜。

  倒不如,先去轰坊,

  守过七天七夕;

  再家来,和你长相聚。”

  [说书带腔] 便戴上深笠,走向门外去;

  弥石跟到门前阶砌,

  小手儿招呼再见,

  天生来的聪明伶俐。(繁音过曲)

  [说书带腔] 却说阿古屋的胞兄,

  名叫广近,通称伊庭十藏;

  刚去北野敬天神,

  气喘吁吁,奔回家来讲:

  [十藏白] “妹子哪里?呀,阿古屋!有道是躺着身子等,福星自来临。你听我道来: 如今外面立有大木牌告示,叫捕拿恶七兵卫景清呢。不论是格杀,是生擒,或者知情报案,因而拿获者,俱予重赏,军功悉依所愿,决非所吝。这,这不是咱们家来了福星了吗?如今兵卫在哪里?你快去六波罗衙门告了他,——

  [说书带腔] 准保你恩赏稳叨,

  一笔荣华从天降。”

  阿古屋半晌无言,

  泪溢双眸唤“兄长!

  你敢是神清志楚?

  抑还着了疯狂?

  你道景清是谁来?

  我的丈夫,你妹丈;

  孩儿们称你亲娘舅,

  也就是你的外甥行。

  倘还在,平家的天下,

  他那身份儿可也不寻常:

  冲天的威势落穷鸟,

  盖世的英名孰与双?

  都只为当今这时世,

  才和我辈微末合家常;

  从来骨肉相亲无间隔,

  直到昨夜今朝共一堂。

  不道的杀生为业行猎客,

  尚且穷鸟投怀不忍伤?

  纵将日本加唐土,

  悉赏做领邑封疆;

  我也不能出卖亲夫,

  干那告密状的歹勾当!

  [唱  曲] 人生一世名百代,

  你还仔细一思量!”

  涕泗滂沱阻,

  十藏摇首笑声扬:

  [十藏白] “哈哈哈哈,你那为名轻利的念头,都只是古老武士的陈腐话,如今早已不时兴了。这且姑置勿论,倒是你那一肚子夫咧妻咧的恩情义理,一心向的那景清,你哪知道他心目中最爱的,只有一个大宫司的女儿小野姬君哩?你么,在他眼里,不过是供得暂时消遣,逢场作戏的闲花野草罢了。瞧着你去后悔不及吧。俗语道得好: 能干婆娘打算盘,卖掉了耕牛;这话正说着你呵!也罢,一剌儿不用你操心,都交给我哥哥来替你做主好了。”

  [说书带腔] 说着便欲起身走,

  阿古屋赶忙拦挡:

  “大宫司的女儿云云,

  都只是旁人的闲诽谤;

  独是这景清,

  决不会那等无良。

  闲话尽人闲话,

  好歹是我宿世的夫纲;

  你要打定主意害他,

  先来将我母子手自戕。

  但凡我这一息尚存,

  可不容你独做主张!”

  [沉  弦] 拽住了衣裳,

  抵死也不肯松放。

  [说  书] 巧是正没开交处,

  恰来门外人启事:

  [来人白] “这我是热田大宫司差来的飞脚使者;请问景清爷的旅宿,是否就在这里?”

  [说  书] 十藏便出来答话,

  见他捧着个书函箧;

  [十藏白] “唉,是是是,这里正是景清爷的寓所。可是兵卫爷么,为了还其宿愿,如今在清水寺里参佛哩。你这书函,且待我代为收下,候他回来给他看;有劳你明日再来讨取回书吧。”

  [说  书] 打发了飞脚使者,

  兄妹开函偷觑;

  的是小野姬君亲笔迹,

  絮语怨言书满纸:

  “君言暂出上京都,

  如何一去无消息?

  闻有娼家阿古屋,

  君与相亲非一日,

  岂忘对我深盟誓:

  世世生生宜家室?

  今但问君几时返?

  荡游不省意何居?”

  阿古屋不待看完,

  抑不住地赫然色变:

  “啊呀,可恼也可气,

  可恨也可憾!

  情爱原无贵贱分,

  骂人娼妓是何言?

  有子方为真夫妇,

  无儿没女非家眷!

  倒也不用恨他人,

  恨只恨: 畜生不良男儿汉。

  我直恁的一心儿敬你爱你,

  你却满口胡言将人骗;

  呵呀,我好恨也悔也,

  着人欺骗,着人玩!”

  [沉  弦] 撕将书柬纷纷碎,

  哭泣唠叨剧可怜。

  [说书带腔] 十藏欣然挺起胸脯:

  [十藏白] “啊,你这才明白过来了吗?这我的主意,原本不曾打错呀。既然如此,早争一刻,便去告了他吧。你还迟疑什么呢?”

  [阿古屋白] “哎,好吧。便许你去告他吧。多少也舒得我心头这股恶气。”

  [十藏白] “唉唉,这才是呢。你好明达也。”

  [说  书] 说着便起身欲出,

  阿古屋却又执袖拦住:

  “且慢,你且慢一步。

  虽说我一腔恨毒,

  却怎便去告我亲夫?

  思量这可憎可恶主,

  其实还是那个女奴!”

  [沉  弦] 意决还回,忽纵又忽阻;

  扑身大哭,辗转踌躇。

  [十藏白] “咳,你这个轮回六道,没出息的女儿身,好糊涂也!快与我躲开了者!”

  [说书带腔] 十藏跃起,推倒阿古屋,

  挣脱了衣袖把握,

  [唱  曲] 不思前后,径奔六波罗署,

  告发了那个亡命之徒。(三重)

  ……

  第五段

  [说书带腔] 却说右大将赖朝公,

  重建南朝大佛,据报已成;

  即令开光供养,报答金容。

  一边儿大赦天下,释放囚囹;

  [唱  曲] 京都镰仓,各地监狱,

  悉赦开门放一空。

  [说书带腔] 就中唯独恶七兵卫景清,

  乃是当今朝敌,罪情特重;

  指命佐佐木四郎,

  赶在赦前,明正典刑。

  业于一昨,斩首已讫;

  四海今朝庆太平。

  亲临供养,将军舆驾下南都,

  排行踏,会同诸国大名;

  [唱  曲] 一路里,旌旂斧钺,

  浩浩荡荡,威仪甚盛。(三重)

  [唱  曲] 我大君,乘御马,

  [带  腔] 已来在,巨椋湖堤;

  [白] 忽见畠帛重忠,气喘吁吁,

  追来马前跪地,敬谨陈词:

  [重忠白] “窃闻那恶七兵卫景清,业奉明令即予斩决;可是至今还依然无异,安坐在牢中,是何缘故?窃以为这一重犯,允宜及早斩却为是。”

  [赖朝白] “呀,怪哉!那景清么,业经吩咐佐佐木四郎,在前日傍晚时分,斩首已讫;并经赖朝验过首级,发令示众了;卿言莫非不实?”

  [重忠白] “这可不敢。重忠今晨,委实见到活着的景清来。”

  [白] 言犹未了,佐佐木四郎,

  赶上前来,讥诮的口气:

  [四郎白] “我说畠山大人,你可别来胡言乱道。那景清,是我高冈亲自下手,砍了脑袋,呈经君侯亲自验实。已经枭示在三条田埂上,哪还会有第二个景清?你这话,殊属荒谬已极!”

  [重忠白] “诚哉是矣。既是你亲自下的手,如何我重忠,却又的确亲眼见来?”

  [白] 高冈怫然变了脸色,

  出言欠缺敬意:

  [四郎白] “哎,好个不明事理的!一旦砍去了脑袋的景清,怎还会有苏生之理?莫非阁下发了昏,见到什么鬼了。要不然,便是在做梦,着的什么慌。”

  [重忠白] “足下才是发昏做梦了。必是你冒冒失失,梦里懵懂,把个不相干的人来当做了景清,胡乱砍了人的头!——

  [说  书] “我劝你,清醒清醒,

  反躬自省些须!”

  [唱  曲] 两不相下,争吵无已时。

  [说  书] 赖朝一一听取,

  “二人勿再争执!

  佐佐木听我一言,

  畠山也不是个卤莽之士;

  兹事实属离奇不可思议。

  [说书带腔] “待我赖朝即时折回,

  亲自再去看个底细!”

  当即拨转马头,回京去。(三重)

  [唱  曲] 一行来到三条田埂,

  果见悬着景清首领,

  下面竖有木牌,

  标明:“恶七兵卫景清,

  右系平家逆党的元凶,

  理合号令枭首示众。”

  将军凑近身去端详,

  招手呼重忠、高冈:

  “都来看,这个刑余的面相!”

  重忠犹是疑惑不解,

  诸大名也都来探头仰望。

  呀,稀奇,稀奇,

  真个是历劫的不可思议:

  乍看确是景清首级,

  细观却显出光明赫奕,

  俨然变成了千手观音的眉宇!

  [唱  曲] 看的无不感叹惊异。

  [说书带腔] 恰恰正当这时,

  清水寺的众僧侣,

  纷纷赶趁前来,

  [带  腔] 诉说显灵奇迹:

  [众僧白] “前天夜半,忽见大殿的棂窗全都开了。疑是窃盗所为;连忙推开殿门,进殿察看;啊呀!说也罪过,殿内一切都无他异,却单单地只不见了千手观音的菩萨头!断颈口里还有着出血的痕迹,染得香案拜垫都红了。这一番奇异的菩萨示现,真正不可思议,为此大家赶来禀告,伏乞裁断。”

  [说  书] 听得上自将军,

  下至畠山、高冈,

  以及一切侍奉兵将,

  [沉  弦] 莫不张口结舌,

  惊讶感叹惝恍。

  [说  书] 将军感动尤深,

  信心赞叹,泪滴衣巾:

  “本来听说景清,

  年时信奉清水观音。

  自从十七青春,

  直至三十七今辰,

  三十三卷《普门品》,

  朝朝念诵功勤;

  修行未尝懈心,

  应是感应慈恩;

  今番分明是观音世尊,

  显的兵卫应身。

  怜他杀人未遂,

  要他悔恶从新,

  是故不使即今命殒。”

  [说  书] 便自合掌南无,合眼凝神;

  所有在场的僧俗男女,

  也无不礼拜恭敬,落泪纷纭。(流板唱曲)

  [说书带腔] 于是赖朝令旨重宣:

  “既恁般,灵验显然,

  长此亵渎意难安;

  应令供养千僧饭,

  焚起护摩一万;

  择吉敬修经坛,

  奉安佛顶归原。

  届时某家躬参,

  也令景清当面。”

  当即沐浴斋盥,

  到日披挂具衣冠;

  展大袖承托了佛顶天,

  恭奉还入清水慈恩院。(三重)

  [唱  曲] 这一番的庄严盛典,

  前无先例后稀见;

  [说  书] 花开枯木的千手愿,

  观音威力洵无边。

  [说  书] 菩萨像既身首吻合,

  大法事也圆满了功德;(过曲)

  右大将源赖朝,

  退入了客寮宿舍。

  [说书带腔] 当有畠山、佐佐木,

  带同景清夫妇,

  前来拜谒如仪,

  赖朝和颜宣布:

  [赖朝白] “喔,难得,难得。汝景清,以我为平家怨敌,有志为你主报仇;身为武士,义当如此,殊可嘉尚。只是在我赖朝一面,你可便是我的敌人,应即付诸斩馘。今以观世音菩萨,寓慈恩于汝身,如再来取你首级,倒免不得再度得罪菩萨之咎。即使孤家有朝运尽,死于汝手,也只当观世音菩萨借汝之手而已。——

  [说书带腔] 既是如此,且不罪汝;

  着以日向国的宫崎庄,

  付予你安分居住!”

  提笔判牒,加盖了印符。

  [白] 景清闻命,感激涕零:

  [景清白] “猥蒙逾分的恩施,生生世世彻衷不敢有忘;只恨景清禀赋下愚,不知君恩深厚若是,却一向妄图不逞。啊呀,这悔恨啊,委实无地自容矣。”

  [沉  弦] 浑忘仪礼,出声痛哭。

  [说  书] 于是将军赐酒开筵宴,

  诸国大名齐举盏。(过曲)

  [说书带腔] 重忠席上开言道:

  “当兹喜庆筵边,

  愿烦景清豪杰,

  有以寿我君侯畅此欢。

  昔年屋岛阵上,

  老兄的功名特显;

  何妨谈谈当时的情景,

  藉资助酒而加餐?

  君侯虽未启口,

  中心期望也一般。

  这里洗耳恭听,

  敢烦,敢烦。”

  赖朝将军以下,

  满座同声赞善:

  [唱  曲] “快讲,快讲,”

  不啻千呼万唤。

  [说书带腔] 景清无可推辞,

  提起袴腿上尊前;(过曲)

  [带  腔] 向君侯,施过一礼;

  从头历历话当年:

  [景清白] “记得那时,正当寿永三年,三月下旬。平家在船,源氏在岸,海陆两相对阵,待要一战决雌雄。能登太守教经,对众宣称:“自从去年,在播磨的室山,备中的水岛,以鹎越之战,我军一阵也不曾得利。这都因为那义经,谋略倒是十分高强。为今之计,务必先把这九郎打了;看有什么良策?景清心想,即便号称判官,毕竟也不是什么鬼神;只须拼得性命,也有何难处?便向教经告了永别,跳上岸来。啊呀,只见源氏兵马,齐向不佞奔来,唯恐围堵不住。景清一看,好不声势浩大!便趁着斜阳里,闪开家伙,迎头砍去。哪晓得不大工夫,偌众人马——

  [唱  曲] “早已招架不住,

  只顾的奔逃四散。

  [说  书] “嘿呀,丑众,丑众,

  临阵奔逃不自惭!

  岂不道,源平对阵;

  都睁着眼睛在相互看。

  因思擒获一人来,

  高低比个武艺长短;

  [带  腔] “便虚抱了刀锋藏胁下,

  放开大步往前赶。

  一赶赶上了个三保谷,

  伸手便去抄他的护颈兜。

  他可也真逃得快,

  三次抄来,空脱了手。

  我道居然擒不住,

  本领高强,倒是个好对头;

  这番一跃跳将去,

  逮着了他的带兜胄。

  刚一拽,兜儿断了;

  人头儿,早又远逃走。

  [说书带腔] “逃已远,却站住,

  回过脸来将人逗:

  ‘嘿,你的腕劲儿倒厉害!’

  景清道:‘三保谷的脖颈儿牛。’

  [唱  曲] “两人就此哈哈一笑,

  分左右,各自罢了休。

  [说  书] “哈哈哈,细节未忘聊侑酒,

  重提旧事不胜羞。”

  [唱  曲] 言罢从容返座,

  满堂赞叹良久。

  [说书带腔] 既而将军兴于座,

  大小藩侯从其后;

  [白] 目送的景清失了神,

  忽地抽刀忆旧仇。

  异响突闻惊众客,

  一齐回首炯双眸;

  登时横肘把刀柄,

  戒备森严杀气陡。

  [说  书] 兵卫须臾梦魇回,

  弃刀伏地悲自咎:

  [带  腔] “啊呀,南无三宝,

  我何愚昧恁无谋?

  列位公侯幸听取,

  凡愚固执难可救;

  新恩乍被虽高厚,

  武士无忘故国仇;

  耿此心怀成痼疾,

  一时眩惑梦魔钩,

  生教皂白无分辨,

  不觉精魂放不收。

  心无主宰凡人习,

  彻悟深惭道未修;

  恨的一双昏识眼,

  梦魂颠倒几时瘳?

  他时每拜君侯面,

  唯恐降魔无术又。”

  言犹未毕出匕首,

  手自剜出双眼眸;

  [沉  弦] 献上君侯誓忠赤,

  低头长跪谢愆尤。

  [说  书] 将军感叹深嘉许,

  “武德如斯未曾有。

  不忘平家旧日恩,

  不负赖朝款遇优;

  仁义忠勇兼无缺,

  模范景清世不朽。”

  多方抚慰痛怜惜,

  师旅凯旋入相州。

  景清便欣然退出,

  日向国领土安住,

  虔诵观音《普门经》,

  三万三千三百部。

  于是兆民咸呼万岁,

  颂源氏兴邦徽美;

  四海升平,五谷丰登,

  一统天下,永世勿坠。

  (钱稻孙译)

  注释:

  游女是家居的妓女。

  大古来,大约、大概的意思。

  轰坊是清水寺内一塔院。

  巨椋湖是京都市伏见区南的灌溉池,今已不存。

  高冈是佐佐木四郎的正名。

  寿永三年是公元1183年,比史载实事,早了两年。

  鹎越今属神户市内。

  指源赖朝异母弟源义经,当时为率军讨伐平家的将领。

  相州即相模国,今神奈川县。

  【赏析】

  净瑠璃是日本一种用三弦伴奏的说唱艺术,创始于室町时代(1333-1568)中期,它分为历史剧和社会剧,历史剧代表作要数近松门左卫门的《景清》。近松向往武士的英雄时代,在这部历史剧里把武士精神表现得有声有色。该剧取材于《平家物语》,写一个充满悲剧性的复仇故事,场面宏伟,情节曲折动人。日本文学史把《景清》作为古净瑠璃和新净瑠璃的分界。古净瑠璃以杂耍、说唱供观众娱乐为主,新净瑠璃则倾向于描绘人物内心活动。《景清》的出现大大推动了日本戏剧水平的提升,它的价值不可忽视。

  《景清》开创性地运用了戏剧元素,巧妙地抓住人物的内心冲突来推动剧情发展。该剧的产生提高了当时木偶戏的创作水平,日本的木偶戏从此增添了不少戏剧元素。从情节可以看出,景清和情人阿古屋这两个人物一直处于内心矛盾之中,在矛盾中他们各自表现出不同的悲剧性格。源赖朝赦免景清并优礼之,景清心里极为矛盾,在送别源赖朝时“忽地抽刀忆旧仇”。而后又后悔自咎:“新恩乍被虽高厚,武士无忘故国仇;耿此心怀成痼疾,一时眩惑梦魔钩;生教皂白无分辨,不觉精魂放不收。”景清一方面感谢源赖朝对他的赦免之恩,另一方面因没有报仇,未尽孝道心怀耿耿。为了不再做出越轨之事,他挖掉双目,削发为僧。

  阿古屋的内心也很复杂。当她看到情敌小野姬君写给景清的情书时,怒火冲天,同意哥哥去告景清,以舒心头之恨。可转身又“执袖拦住:‘且慢,你且慢一步。虽说我一腔恨毒,却怎便去告我亲夫?思量这可憎可恶主,其实还是那个女奴!’”。就在阿古屋“忽纵又忽阻”“辗转踌躇”之时,贪财的哥哥十藏却“不思前后,径奔六波罗署,告发了那个亡命之徒”。就这样,作者通过抓住人物的内心冲突来推动剧情的发展。经过近松门左卫门的努力,净瑠璃逐渐发展成为有较高文学价值的戏剧。

  《景清》宣扬了一种仁义忠勇的武士精神。景清不忘旧恩,牺牲自己为平家报仇,是忠勇;景清不负新恩,剜去双目,削发为僧,防止自己错手杀人,是仁义。正如剧中称颂景清的言辞:“武德如斯未曾有。不忘平家旧日恩,不负赖朝款遇优;仁义忠勇兼无缺,模范景清世不朽”。与景清交相辉映的人物是景清夫人小野姬君。官兵为了引出景清,对小野姬君和其父亲进行拷问,她为了保护景清,隐忍着万般凌辱,无论是剥衣捆绑还是冰水猛泼,只是一句话:“不、知、道”。景清为了救他们而自首,她哀怨交并地说:“我与老父,本属浮世之身,生死都无足轻重。独是你,怎不思量: 留得一命,成遂你的初衷,流芳名于后世?却这般轻易,率尔出来这里自投罗网。哎呀,你的识见,一何其浅?我好恨也!”自己身受残害,还说出这样的话,可谓烈女。

  《景清》有浓厚的佛教色彩。剧作以佛经开头,结尾景清放下屠刀,“虔诵观音《普门经》,三万三千三百部”,这以后,“四海升平,五谷丰登,一统天下,永世勿坠”。主人公景清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平素崇信观世音,时常去清水寺里修功行”,被关进牢笼,仍不忘念诵《观音经》。后来,景清遭砍首,由于他的虔诚,其首级变成了“千手观音的眉宇”,可见在景清的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都离不开佛的影子。《景清》还宣扬了作者的崇信观念。正如剧中阐述为何景清的首级会变成观音,自己重新活过来时所说:“自从十七青春,直至三十七今辰,三十三卷《普门品》,朝朝念诵功勤;修行未尝懈心,应是感应慈恩;今番分明是观音世尊,显的兵卫应身。怜他杀人未遂,要他悔恶从新,是故不使即今命殒。”

  本剧节奏明快整齐,文质彬彬。近松博学多识,又熟悉平民生活,剧中不乏形象的语言,比兴、借代的手法,气势磅礴,引人入胜。

  第三段中有一段借用海苔、海带名(如鹿尾菜、青裙带、紫菜、甘苔)来写小野姬君和景清的情意:“海藻从来多名色;珠光玉质锦诗裁: 寄相思,歌吟鹿尾菜;加太浦,融泻青裙带。最是色香美味,好夫妻,紫菜,甘苔。一到春上来,家家儿把昆布晒。”有的地方还引用古代诗歌、歌谣和俗语。如第一段“果然,大伽蓝的经始,应叫堂皇又富丽”是引用了古歌谣《催马乐》中“信其富兮,作斯殿也。福之草兮,三枝四叶;于其中兮,构斯殿兮”一段的词意。俗语也常常出现,如“这就叫: 恩爱痴余争闲气;小狗儿一舐,便不着一纤埃。”这里化用俗语:“夫妻吵架,狗也不舐。”意思是夫妻间的不愉快一下子就过去了,不留痕迹。再如“冲天的威势落穷鸟”,用了俗语“天上飞鸟都跌落下来”,意思是极为威风。可见,作者学识之广博,引典之娴熟。

  (黄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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